第158章 劳军

黑崖关大营, 暴风雪刚刚停歇,营盘内虽仍有兵士在操练,远处山下冻结的河水冰面上, 士兵艰难地将大块的冰凿下来, 拉在一旁燃着柴火的大釜内, 融化后作为日常饮用的水。

另外一侧大釜内则熬煮着粗糙的粟米杂粮粥,一旁的火头军将大块的薯类以及海里捕捞上来的一些杂鱼肉块扔进去, 用巨大的木勺用力搅拌着,雾气腾腾。

中军帐内。

“军粮减半发也只能坚持十日了!新罗朝这边的官员说,他们的田地都被倭人给占了, 城也被占了, 他们也没粮!”军需官大声抱怨。

军帐中将军们都炸开了锅:“大冷天的, 减半怎么活?”

“冬衣也不足, 还吃不饱,怎么打仗。”

“还有药,我们缺药。水土不服, 又太冷,好些士兵病了。”

七嘴八舌中,坐在主帅位上一直沉默的方子静, 问道:“军粮还没到吗?三日前收的信不是说伏击倭寇大胜,算算日子也该到了。”

他一开口, 帐内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下边一名将领回道:“雪太大了,难免有迟。”

方子静森然道:“已宽限了三日了, 今日不到, 当军法处置。”

诸将中有人轻轻咳嗽了声:“许提举年岁尚浅, 第一次押运粮饷, 还立了大功, 元帅多原宥。”

方子静看了他一眼:“功过分明,该论功的我也已报了折子上去,但该罚的也要罚。军令如山,不必多言。”

话音才落,忽然外边传令兵跑来:“元帅!船到了!船上漆有万岁、千秋字号!”

方子静眉毛微微一抬,起身道:“出去看看。”

外边原野上天气阴沉,云层黑压压厚重压着天际,寒风凛冽如刀,风吹着海浪拍打上岩石,卷起黑压压的浪涛。

众将走到海滨登高台,果然远远看到天水相连处,十多支船队影子慢慢驶来,其中两艘大船果然尤其巨大,黝黑铁甲外壳,庞大沉重犹如巨兽,缓缓从天际破风劈浪驶来,船越近就越感觉到船的巨大。

漆黑的船身上果然闪闪发光用金漆漆着“万岁”、“千秋”。

兵士们都知道这是送押送军粮的船,此时看清楚了船上的船号,忽然都不由自主地举起手中的长枪欢呼起来:“万岁千秋!”“万岁千秋!”

开始只是几个士兵大喊,渐渐看将帅们并不制止,正在训练的一些士兵全都大胆地举起了长枪来怒吼着:“万岁千秋!万岁千秋!”

呼叫声犹如和着海浪声,在海上传得很远。

许莼在楼船上听到喊声,有些意外,拥了衣裘要起身,却被盛长天按住:“是岸上军士看到我们船到欢呼而已,靠岸都是看着近其实远,还要好一会儿,你再歇一歇。”

许莼却已跃跃欲试,满眼兴奋:“我看看方侯爷是不是也已在岸上了。还是给我穿甲衣吧,一会儿要拜见主帅的。”

盛长天有些无语,看他双眸晶亮,就知道他如今定然也是睡不了的,还不如早点靠岸了安定下来,才好歇息,只好命秋湖夏潮过来替他着棉袍着软甲,一边指挥着:“里头加一件丝绵绒的,再着外袍、软甲。”

许莼告饶:“这样穿太多了,还有狐裘呢。”

定海道:“世子还是穿上,外边冷得很,谁知道等会下去,要行礼交接多久。我听说方侯爷军令如山,绝无徇私,这才能号令三军。世子切莫以为和他熟便违抗军令,到时候惹了立威军杖可不好受。”

许莼听了也还是乖乖穿上了,然后起身出来到楼船高台上拿了千里镜来看,果然看到岸上已有将帅衣甲煊赫,旌旗鲜明,军容十分庄严威整。而岸上隐隐传来震天的万岁千秋声,也让许莼唇角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这船号果然起得好,仿佛众人每唤一声,都是在为他的九哥祝祷,万岁千秋,福寿延绵。

很快船靠岸了,许莼率着船上将士下去,果然看到方子静身边簇拥着一群将帅,方子静身穿银色轻甲,腰间悬着佩剑,外罩青色狐裘,细眉长目,神容威仪。

许莼连忙快步走上去,拱手弯腰行礼:“津海市舶司提举许莼,奉诏筹集押运军粮二十四万石,盐一万担,棉衣一万件,羊、猪等牲畜各千头,马匹三千匹,军械若干,跌打伤药、烈酒等军需若干,尽皆解到,另有途遇倭寇,缴获战利品若干,俘虏若干,均已开列清单,请元帅查验!”

一时将士们尽皆军心大振,人人面有喜色。

方子静唇角微微勾起一丝笑容:“极好,且命人先宰杀猪羊,今夜犒劳各营士兵。诸将各自回营整军,安排领用军需事宜。军需官带人清点军需,先把急用的冬衣、药发给各营。后军派人押解俘虏去俘虏营,正好缺人手挖冰烧水做苦役。但犒劳归犒劳,营地不可疏忽了防备。”

军令很快传了出去,营地士兵都欢呼起来,中军帐内都能感觉到欢呼声里的军心振奋和欢腾。

一时诸将散去,方子静携了许莼手臂往大帐中行去,一边道:“进来说说一下你那岛屿伏击战的打法给我听听。”

许莼笑嘻嘻道:“是路遇,路遇!”

方子静冷笑了一声,压低声音道:“请功报捷折子上按你的满口谎言编上去了,你打量能哄谁呢?你连我都哄不过你还想哄过皇上?”

许莼大义凛然:“谢谢方侯爷周全。”

他和方子静走到了地图前,刚拿了竹棒,盛长天忽然上前道:“是否末将来说,世子稍后补充?”

方子静看了眼盛长天道:“他来说,他自己说一遍,就是梳理战斗思路了,下次才会有提高。”

许莼笑着拿了竹棒点上去:“我来说。那天我们的水手来报,看天气应当要有暴风雪,要就近找港口或是岛屿停船以避风雪。附近岛屿颇多,但我们船队大,船又多,就选了最大的北溯岛。避雪之时,我们防患于未然,就在附近安排了铁索船,拉上了铁索,布下水雷,预备着万一路遇倭寇来劫粮,我们也有个准备。”

方子静冷哼了声,知道许莼是满口胡言乱语,躲避暴风雪当然是真的,但多半顺势打听了倭寇的路线和暴风雪时机,提前埋伏,甚至有可能刻意诱敌过去。但他们的主责是押运军粮,主动出击去打倭寇,本就是行险,自然是绝对不能承认的。也不揭穿他,只问道:“兵力如何分布?水雷是什么水雷?那东西开战了就不好放了,而且一下水受到压力很容易误炸了自己人,你们是买到了新型的水雷?大冷天的怎么放水雷?市面上应该还没能够水底潜艇。”

许莼道:“两边各派两艘蜈蚣快船,各安排一百人。水雷挂在铁索上绑了铁箱沉下去的,铁索拦船的时候,触发才会炸开,这水雷确实比之前的要好点,和露西亚国的商人买的,贵得很。我们要能自己做就好了,和张文贞说,让水师学堂研究研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