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闲子

等回了行宫, 臣子们散了后,谢翊却没能和许莼用晚膳。

许莼连甲衣都没脱,只和谢翊说了要去海港, 要准备明日的水师营演习事宜, 天色太晚了过去不方便。

谢翊知道他极看重这一次大阅, 也没留他,只命苏槐给他打包点吃的, 怕他回去也不好好吃。

许莼却只站在下边冲着谢翊笑:“还有件事儿需要央陛下同意。”

谢翊听他忽然喊陛下就知道是国事,但又喜欢他满脸神采奕奕,看着自己喜悦又狡狯, 笑问:“说说看。”

许莼却凑近过来瞧瞧在谢翊耳边说了。

谢翊笑:“准卿所奏便是了。”心内却是知道他必是早就安排好了, 但这事关御体, 他必须得得到他的准许, 而这一番改动,少不得是因为前日在沈梦桢前立下的豪言壮语,要在文臣前把面子找回来了。

许莼两眼笑弯, 晶亮又充满了不驯的野气:“那九哥我先走了,明儿我在海港迎御驾,九哥今晚好好歇着, 不可劳动龙体。”

谢翊又被他一句话逗得只想笑,忍着道:“去罢, 倒还反过来叮嘱我呢,你仔细些。”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问道:“没真打定溪他们吧?是我的不是, 你莫要责怪他们。”

许莼道:“没有, 但他们很惶恐, 九哥下次莫要考验我啦。”他凑近出其不意忽然突袭咬了谢翊耳朵一口, 然后飞快道:“臣告退了!”

谢翊唇角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 耳垂微微一痛,尚且来不及嗔他,就已听到佩剑在甲片上急促拍打的声音飞快远走,轻快愉悦的脚步声透着点心虚。

许莼总是轻而易举地让身边的人开心起来,这大概是以前他做纨绔也做得十分有滋有味的原因。

他只能拿了手巾将耳朵擦了下,也不以为意,少不得来日在龙榻上把这冒犯圣体的债给讨了,看了看天色,晚膳也还早,便命苏槐传贺知秋和范牧村来陪侍下棋。

贺知秋和范牧村在行宫花园里正与别的学士们联诗饮茶赏景罢了,听到陛下有传,翰林院的学士们都纷纷投以艳羡的目光。

等到两人连忙起身整衣,跟着内侍走远了,翰林院的学士们这才小声议论道:“出京至今,这还是第一次召近臣去陪侍的吧。”

“都说今上性子冷,好静。前些年还说身子不太好,朝堂上下都很是担忧呢,毕竟……”皇嗣未立,学士们窃窃私议却到底不敢说出来:“这几年看着身子好多了,今日大阅,高大英武,真天子气概。”

几位老一些的侍诏小声道:“你们莫看如今陛下和蔼,早几年,咱们侍奉在一旁,啧,那可不知过的什么日子。”

新来一些的翰林学士忙问道:“如何说,还请教,一直听说陛下年少践祚,威严深重,如今倒觉得待下很是和气。”

老翰林道:“陛下从前很是严肃,也不轻易开口,深思许久才发言,一字千金,极少高声大气,便是批评人,也不疾言厉色的,只慢慢说得人羞愧无地。如今却反而不大批评人了,笑模样也多了些。”

年轻翰林们全都艳羡道:“你还有侍诏的机会,如今我们也就写写诗,编编书罢了。”

“已是大幸了,侥幸得侍奉君上出巡,得一睹天颜,亦也算家门荣耀了。”

庄之湛忽然笑道:“机会其实是有的,是我等不争气罢了。”

翰林们笑道:“状元郎还不说说看?”

庄之湛道:“今日画画的画画,写诗的写诗,人人都颂圣,独有贺少卿和范大人写的都是骈文,一是诵制胜之器,一是思自强之变。陛下不好辞章之巧,只喜务实之言,贺大人和范大人深体圣意啊。”

翰林们全都若有所思,有人笑道:“我看庄大人写的黄鹄举越四海,写得亦是极精妙,立意也不凡,之前范大人未回京之时,陛下也时时招庄大人侍棋拟诏的,或恐明日陛下也想起庄大人来。”

庄之湛却听出这里头暗暗挑拨之意,并不接话,微微一笑:“陛下明日视察机械厂及水师营,出海观水师演练,到时候诸位同僚再勉力吧。”

贺知秋与范牧村进了行宫内院,一进去便看到到处都挂满了纸鸢,花花绿绿,都极大,谢翊穿着一身家常便袍,正袖着手站在院中看着苏槐带着内侍们挂起来供御览。

转头看到他们来了笑道:“来了?替朕挑挑看,哪一个在海上放好看些。”

贺知秋:……

范牧村:……

好在贺知秋历来机变,笑道:“自然是这只大龙吐珠最威武了,天海辽阔,若是在船上放纸鸢,须是越大越好的。”

谢翊显然不太满意:“造办监如今也只是敷衍,花样不新鲜。”

一旁苏槐笑道:“陛下之前只吩咐要准备多一些,颜色鲜亮的,可也没个准话。之前您忙,也没说要看看。如今都到了行宫,忽然才说要看,这会子嫌花样不好,老奴可哪里改去。”

“这津海风筝坊也不少,老奴出去让他们再出去采办一些回来?”

谢翊想了想道:“行吧。”又转头对贺知秋和范牧村道:“两位卿家里头坐吧。”

贺知秋却看苏槐竟也敢当着他们臣子的面说这些,谢翊却也一点没动怒,便也知道皇上这是心情极好了,只看内侍们捧了棋上来,谢翊入内脱鞋坐在竹席上,持了黑子随手下了一子:“牧村先来吧。”

范牧村恭敬在棋盘前跪坐下去,持了白子也落了一子在角落。

谢翊有些诧异:“东野棋路改了?”

范牧村微微一笑:“陛下当心。”

贺知秋也已跪坐在下首,也笑着提醒谢翊:“陛下,昨日我与东野手谈输了。”

谢翊却眉微微一挑:“既有长进,朕少不得仔细考量考量了。”

范牧村含笑,却看到谢翊身后几上的汝窑花瓶上,插着一枝野花,花已有些蔫了,但内侍们却竟也没有换下。这行宫里如今正是春花盛放之际,比这枝花美的不知凡几,且这随手插着,枝叶也没怎么修剪,看起来真就是随手折下,便是取个野意,也稍显太少了些。

他心中暗忖,却见谢翊已又下了一子,竟紧紧贴着他随手布的那子,战意凛锐,他不敢松懈,连忙凝神思考了一会儿,下了一子。

谢翊不假思索又下了一子。

范牧村叹息:“陛下几时也下起快棋来,且咄咄逼人,不似从前棋路绵密,耐心布局,待人自入罗网了。”

谢翊道:“下吧,罗唣什么,不过是悦己之道,快意即可。”他说完却想起这俨然是许莼的口吻,忍不住又想笑,许莼之前缠着他让他教下棋,但若是对弈时间太长,他就坐不住了,一会儿要茶一会儿拿着棋子在手里哗哗地盘。他后来和他下棋索性也就不思考了,随手下起,速战速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