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三月春, 微光慈善基金会成立三周年。这三年来,共计二十亿元的善款被发放到了全国超六十万女性身上。

理事长李卿工作热情极高,耐心负责, 这些年里将微光慈善基金会的误差率控制在了1%,管理费也控制在了3%以下。

她要求理事会每周向她提交一份进度报告,而她也会每十天向师甜甜提交一份总结报告。

这极大地避免了募集来的善款被层层剥削,中饱私囊, 让微光慈善基金会发挥出了最大的作用。

四月,微光慈善基金会在周末组织了一次公益活动, 组织志愿者去往洛津周边欠发达地区的乡村开展女性生理卫生课堂,并免费发放相关卫生生理用品。

轮到杨山县时, 师甜甜和罗意正好有空, 结伴而行。

公益活动为期三天, 她们俩去的是前两天。第二天下午, 在发放免费的女性卫生用品包时, 一位农村妇女突然冲进了队列前方,隔着桌子,直直地给师甜甜跪了下去。

师甜甜和周边人都吓了一大跳, 七手八脚地将这位阿姨扶起, 带到了志愿者休息室里。

休息室是临时搭起来的帐篷。

春寒料峭, 山上气温更低,这位阿姨却穿着一件破旧单薄的棉服。

她身材矮小, 一看就饱经风霜,手上生了冻疮,鞋上沾着泥, 身上也风尘仆仆的,正局促不安地摩挲着手中的杯子。

师甜甜坐在了她对面的折叠椅上, 笑着问:“阿姨,您贵姓呀?”

这份平易近人的亲和力有效地缓解了阿姨的紧张感,她终于抬起了头,带着浓重的乡音道:“周兰,兰花的兰。”

师甜甜注意到她从来时到进屋,怀里一直抱着一个艳红色的塑料袋。

虽然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但师甜甜直觉这一定与这位阿姨突然出现并跪在她面前有关。

她没再废话,直截了当地问道:“周阿姨,您是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帮助吗?”

将怀里的塑料袋紧了紧,周兰仰头看着师甜甜,她眼神颤巍巍的,满溢着看救世主般的祈求,膝盖一滑,又给师甜甜跪下了。

“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女儿,求求你……”

师甜甜连忙扶住她,抓重点问:“阿姨,您女儿怎么了?”

眼中瞬间浮现出巨大的痛苦,周兰哭得涕泗横流,嘴唇蠕动了两下,艰难地开口道:“她失踪了,十三年前她去城里打工,一年后突然失踪了,我知道她是被人杀了,我知道是谁杀了她,没人相信我……大小姐,求求你,求求你,替我女儿报仇,求求你。”

抓着师甜甜的肩膀,周兰说得断断续续,哽咽难言。

从她的阶级走到师甜甜面前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是苏北市建河县磨村人。大概一年前的暑假,师甜甜曾去往她所在的贫困村里支教,但周兰那时并不在村里。她是回去以后才发现,村里那个精神不太正常的吴老太竟然被好心人接走治疗了。

街头巷尾的几个大娘聚在一起撇闲话,有消息灵通的,隐隐约约察觉到了师甜甜身份不一般,告诉她村里来过一个了不得的千金大小姐,有钱得很,还人美心善。

周兰当时刚从洛津回来,她本来是想去洛津告状的,但反被别有用心的坏人骗去了多年来的积蓄,还差一点被拐到了传销组织,九死一生后才终于逃回了村里。

听到这则消息后,本来已绝望心死的周兰忽然又抓住了渺茫的希望。

她记住了师航睿这个名字,上网查了查,知道了她是微光慈善基金会的发起人和最大股东,也知道了她经常参加线下的公益活动。

微光慈善基金会每次组织公益活动前会提前预告,同时会发布志愿者名单,全都公示在了官网上。

周兰就沿着师甜甜的路线,昼夜不停地奔波在路上,之前几次没有经验,她到地方后并不清楚谁是师航睿。志愿者并不固定,都是从五湖四海过来的,问人或者没有结果,或者得知师航睿已经离开了,周兰只能遗憾地与师航睿擦肩而过。

直到这次,周兰终于在人海中望见了穿着朴素,扎着利落高马尾的师甜甜。

十六岁,正是青春年少时,花一般灿烂,周兰恍惚一瞬,想到了她的女儿史心悦。

当年史心悦离家时,也差不多是这样的年纪,周兰和丈夫史建雄供不起她读书,她就只能出去打工。

离家前,史心悦背着轻便的背包,家里穷,她并没有太多可带的东西。

周兰和史建雄舍不得,一直送她到了村门口。

临别之际,他们俩哭得一塌糊涂,反倒是史心悦浅浅一笑,乐观地安慰道:“爸爸妈妈,放心吧。我会努力工作的,城里机会多,到时候赚了大钱,我就买个大房子,把你们都接到城里住!”

少女灵动灿烂的笑容犹在眼前,那时谁也不知,这竟是此生最后一面。

史心悦在城里找了份销售工作。她嘴甜,能说会道,业绩好,提成拿得多,因此常常往家里汇钱、寄东西。

周兰和史建雄生活水平也随之水涨船高,之前爱说闲言碎语的人被打了脸,讪讪不语。

一时间村头村尾都羡慕不已,夸赞两口子生了个好女儿。

这是周兰这一生里最好的时光,只可惜短得如昙花一现。

年尾将至,周兰夫妻思念女儿,日盼夜盼,盼着史心悦回家过年。

除夕夜前三天,一直与周兰联系密切的史心悦却忽然失联了。

发短信不回,打电话没人接,史建雄放心不下,三天后的除夕夜去城里找人。

家里还有一些牲畜,周兰走不开,只能期盼丈夫能早日带回来好消息。

然而,史建雄进城后也如同史心悦那般,一连七天,杳无音讯。

七天后,周兰接到了一个电话,问她是不是史建雄的妻子。

那是警察的电话。

牲畜托给村里邻居帮忙照顾,周兰立马买了车票,赶到了苏北市明河区公安局。

史建雄死了。

他是因呼吸道梗阻而窒息死亡的,体内有较高浓度的酒精残留,身上除了摔进路边池塘撞到了额头外再无其他外伤,初步判定是一起因酒后溺水而亡的意外事故。

史建雄的尸体是由一名环卫工人发现的,死亡时间是在前一天夜里凌晨三点,之所以能确认死者身份,是因为在死者的大衣口袋里发现了一个钱包,钱包里夹着死者的身份证。

除了身份证外,钱包里有几张被水浸泡后又阴干了的零钱,还有一张一寸照片,是他们一家三口唯一一张的全家福。

本该一片空白的照片背后,有个小角落摸起来凹凸不平的。

……像是一朵简笔画的白云。

内心生出极大的不安,崩溃的周兰在公安局里嚎啕大哭,她伏在史建雄冰冷僵硬的躯体上,目眦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