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小蛇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梦见自己飞起来,腾云驾雾那样飞,巨大的尾巴盘过山峰,呼啸入海。
海里游着许多鱼,一看见它,如鸟兽散,仿佛它是可怕的怪物。
小蛇在红色和白色的海蘑菇里看见发光的小水母,粉粉的游着,须状的触手随着水波飘起来,像什么……
一定是像什么的,小蛇忽然之间想不起来。
它围着那只水母仔细瞧,小水母被它吓着,释放出抑制呼吸的毒素。
小蛇不怕毒,它就紧紧瞧它,追着瞧,甩着自己的大尾巴盘旋身体绕着水母一圈一圈围起来。
小水母左边游一下,又飘到右边游。触手像裙子一样飘起来,撑着一颗像蘑菇也像小奶包一样圆圆的身体。
小蛇疑惑地歪头。它为什么会知道裙子?知道小奶包?
而且有很熟悉的感觉。
就像它吃过……不可能,它是蛇,才不会吃两脚兽的小奶包,也不能穿两脚兽的衣服。
小蛇去抓它,尾巴被水母蛰了一下。像触电一样,令它整个身体都弹了起来。
脑海深处窜过一张人类的脸——是妈妈!
它想起来了,是妈妈!
小水母像妈妈,像妈妈穿的裙子,像妈妈喂它吃的小奶包。
小蛇惊恐地冒出海,它怎么会忘记妈妈?
铺天盖地的大火落下来,天烧了!身下的大海变成茂盛的深山。
它半躺在在深里,大火从天而降盖下来,直接落在它的身上。
浑身被烫得像串起来烤。
但它动不了,一点也动不了,仿佛那只水母的毒素深入体内,麻醉了它,让它无论如何嘶吼咆哮挣扎,它的身体,它的鳞片紧紧贴在地面,被人类强有力的胶体黏住。
它被粘在山里了!
像博物馆里的标本,像两脚兽烤串上的肉块,它被按住了!
大火不断烧它,烧它,要烧死它。
它闻到了焦味,树的焦味,山的焦味,还有它身上鳞片的焦味。
漂亮的大鳞片被烧成了灰扑扑的,丑丑的颜色。
小蛇快要气哭了!
妈妈最爱它了,妈妈说它是最漂亮的!现在鳞片变丑了,变丑了!
它要不漂亮了!
可恶的大火!
小蛇咆哮出怒天长啸,从天降落的大火被它吞掉,然后再它的身体里面烧,在它的肚子里烧,烧得它五脏六腑都在疼,烧得它心中窝火。
心脏里缠上一团滔天怒火。
小蛇再也忍不住了!
为什么要背着妈妈偷偷烤它!为什么不能在妈妈面前烧它!
就算要烧,也要烧给妈妈吃!妈妈没有吃到它,谁也不能让它被烧死!
碧绿的双眼被漫天大火染成了红色,浓郁的血红,瞳孔竖立成惊人的线,在漫天红色里折射出凌厉的光线。
轰!
劈天开地,山峦倒塌,大火被切割成两半。
小蛇用尽浑身体力,猛地一挣!
——它从那烧焦的灰扑扑的蛇鳞里挣了出来!
就像脱掉妈妈为它穿得紧身衣服,它光溜溜的,带着自己最漂亮的妈妈最爱的白白净净的身体,从那身鳞片里溜出来。
身上带着强行剥去鳞片的粘液,隐隐可见皮肉撕破而渗透出的血液,浸在身躯上蜿蜒如经文。
它好疼,疼得感知能力几近于无。
但它不敢停,停下来就会再次被火烧。它还不想死,一点也不想死。
要回去找妈妈,看妈妈,让妈妈摸摸它抱抱它安慰它,给它挠下颌。
今早妈妈挠的下颌还没有挠舒服呢!
小蛇一直飞,一直飞,胡乱地往天上飞,穿透云朵,冲出云层——
啪!
它翻个身,扭扭躺得好累好累的身体,歪头去找妈妈。
一眼就找到了。
妈妈坐在地面,双臂枕在床边,趴着睡着了。
睡得非常不安稳,蛾眉紧紧拢着,仿佛拢住了世界上所有的忧愁。
小蛇很不喜欢,非常讨厌妈妈这样难过。
它翻身扑上去,张嘴咬住她的眉毛。紧紧咬着,两个小小的毒牙被它悄悄藏起来,用口器模拟出咬人的紧促感。
许清月被咬醒了,她抬头,刚抬起,就发现眉毛与额头的肉被一张嘴叼着,压得她直不起头,也抬不起眼。
敛着眉眼,许清月的视线看见面前立着一条白白嫩嫩的小身体。
她有些气笑了。
“你醒来就咬我,还有没有良心?”
那条小尾巴好像是好不意思地在床上卷了卷,许清月的额角肉被松开。
小蛇落在床上,仰头怯生生地望着她。看见许清月没有生气,它摆着身体扑到许清月手上,哼唧哼唧出声:“嘶嘶。”
——妈妈。
蛇的嘶嘶声传进耳里,许清月笑得眉眼弯弯。
“你会说话了!”
她笑得好愉悦,金灿灿的阳光里,小蛇看见妈妈的脸上有细细的绒毛,还有干巴巴的嘴,比往日更白的脸。
是那种苍白色的白,和昨天粉润红白的白不一样。
妈妈好像生病了。
“嘶,嘶嘶嘶嘶?”
小蛇想问妈妈生什么病了,发出来的属于蛇的声音让它很不爽。
妈妈根本听不懂蛇语,然而它只会蛇语。
气死了!
小蛇鼓起颊窝,眼睛圆圆地瞪着。
它的情绪转变得好快,一会儿乖巧黏人得不像话,一会儿又暗自生气,不知道为什么。
许清月揉揉它的头,问它:“还难受吗?”
她伸手去摸小蛇的身体,有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暖意,而且手里的鳞片触感是柔软的细腻光滑的,仿佛刚出生一样鲜嫩,和昨晚冰冻的硌手感完全不同。
这是怎么回事?
奇异的想法从脑海一闪而过。
许清月掀开棉被,果然看见床单上躺着一条小小的被蜕下来的蛇皮。
就像一件被脱下的衣服扔在那一样,蛇皮黯淡无光。
小蛇也看见了。摇摇尾巴,将褪下的蛇皮戳下床。
好难看,不要给妈妈看。
它扭着崭新的身体,再次扑上妈妈的手,扭来扭去吸引妈妈的注意力。
“妈妈你快看,新身体,新的,漂漂亮亮的。”
“比以前还要漂亮的。”
是比奶白色更亮一些的颜色,像银色又不太接近。
许清月轻轻戳一戳它的新身体,柔嫩得不像话,让她不敢用指尖去碰,生怕戳伤了。
它还一直扭一直扭,仿佛在卖弄自己的新鳞片,告诉她有多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