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一个家族的崛起, 可能是因为有惊才绝艳之人横空出世。
然一个家族的繁盛和延续,绝不可能只靠一两个才能卓绝之人,须得一代接一代培养优秀的人才。
席荣从成为襄阳席氏宗子那日起, 对族中约束尤胜其父, 对子侄的教养亦是。
比起门阀盛产的名士来,席荣是个粗犷的武将, 他十几岁就上战场了, 在他跟着潘老将军守卫襄州时, 柳光庭还在河东郡与友人寄情山水竹林,谢禹珪刚出仕佐著作郎对自己的职位非常不满。
同时他也深谙政治与制衡之道,对文人的那些心眼了若指掌, 否则他如何能一路走到今日——差一步加九锡。
对两个儿子, 他也希望培养成文武双全,然而也不知道在养儿子的过程中哪里操作错了, 一个文一个武,长子席矩还长得过于刚直了, 次子席豫牧守兖州多年倒是没有出过大差错,只是想更进一步,还需得调.教, 只是如今暂时没有合适的人接手兖州, 他不能将席豫叫回建康。
对孙辈他更是给予了厚望, 尤其是长子长孙席瞮,从小就灵气,一点就通, 唯独在军事上有点儿不开窍。
而席瞮的这种不开窍, 不是说他于军事上不通,而是因为对战争持反对的态度, 对席荣的“以战止戈”不是很赞同,总将“战争最苦者百姓也”挂在嘴边。
席荣有时会问他:“你知道你常挂在嘴边的生民真正的疾苦是什么吗?”
对席瞮这种在温软环境里长大的人,席荣很怀疑他真知道生民之苦吗?!
今年大旱,席瞮主动提出去巡守江、湘二州,席荣很赞成,他愿意去亲眼看看他口中生民的生活,如此甚好。
叫席瞮去兖州先锋军骆衡帐下做个军师这事,在定下攻打相州时,席荣就有了想法。
他想叫长孙亲眼看看战争的残酷,知道为什么要打仗。
在进门看到席瞮的那一刻,席荣感觉到长孙有了变化,在听了他说起此次路上的见闻,席荣便决定将此事定下来。
“祖父叫我去兖州先锋军做军师?我……”席瞮犹疑道:“您不是常说我不开窍么,我别去拖了后腿……才好。”
席荣摆了摆手,说:“骆衡帐下有能人,哪里用得着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去挑大梁。”
席瞮脸一垮,他是还没有及冠,但也快了,用不着被说成乳臭未干吧,真的是亲祖父?
“叫你去,是想叫你知道,你阿爷我为什么要‘以战止戈’。”席荣说。
“我……”席瞮讪讪。
“此事就这么定了,去休息吧。”席荣到哪里都是权威,他定下的事情,少有人能改的。
席瞮起身奉手行了礼,退出贷成堂。
外头也已经很深了,家中庭院的灯笼熄了不少,席瞮深吸了一口气,挥退上前来打灯笼的仆役,借着不甚明亮的光,踏上回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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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秋高气爽,宋国朝廷在建康北郊坛所,文武百官列班,皇帝闻燮服武弁,以少牢、玉币皆以苍,尊以太尊、山罍各二献昊天上帝,祈大军凯旋。
祀毕,两万精兵向北开拔。
同时兖州骆衡点兵五万陈兵巨野泽,直逼相州范县;徐州施象观三万兵马陈济阴郡,剑指相州濮阳郡;冀州顾缙三万兵马陈济南郡,对相州清河郡形成威慑。
宋国的檄文传遍三国后,三国都以为宋国只是嘴上说得厉害,明着说自己是汉家正统,实际上是在叫他们不要打传国玉玺的主意。
三国看了这檄文,有的笑了,有的气了。
但他们都没以为宋国会真打。
自打现在建康宫里这位登基之后,宋国大多是被动防御,鲜少主动发动战争。
三国都已经形成刻板印象了。
然而他们从未统计过,这二十年间,宋国的战役是赢多输少。
被檄文气到的就是东魏,该死的宋国竟然敢诅咒他们亡国,真是不给他们一点儿教训他们还真以为自己是正统了!
东魏朝廷主战之声甚高,但也有理智之人劝众人先冷静,不要中了宋国的全套。
“今年大旱,粮食绝收,百姓尚且饭都吃不饱,兵丁如何有力气拿起刀兵来杀敌?这不是叫我们的士兵去送死吗?!”
然而这样的声音在几个皇子联名上表请战之时,被压得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
其中尤以四皇子霍麟最为活跃。
他积极地游说各方上表,请皇帝应允杜晓为主将,攻宋国。
三皇子霍麒一派坚决反对,直言杜晓四年前惨败于富城,连个五岁的孩子都能杀了他手底下几百人,他不行。
好几个手头有将有兵的皇子都想抢这个功,闹得朝廷一片乌烟瘴气。
皇帝却管也不管,就让他们闹,活似在看戏,被官员一顿讽谏后就把几个皇子各打五十大板,却还是没表态出不出兵、由谁领兵。
而在东魏的军队里却悄然升起了厌战甚至拒战的情绪。
“四年前,五岁的孩子都能杀了我们那么多同袍,现在她已经不止五岁了。”
“别说了,她一个女娃娃,她能干嘛。”
“难道她五岁的时候不是女娃娃?”
“都跟你说别说了!!!”
等上头察觉到这股情绪时,已经晚了。
紧接着,相州八百里加急。
兖、徐、冀三州分三路剑指东魏相州时,襄州、荆州、秦州等与西魏和齐国接壤的要地也同时戒备,以防两国趁火打劫。
四国情势瞬间紧张。
这时候,三国才知道宋国的檄文不是口头上说说,他们是真要打。
他们怎么敢?
“宋国占据江左、江右、江南等膏腴之地,为什么不敢?”齐国太后薛绛对少帝说道:“他们国力强,有底气。有底气,做事才会有把握。没有,心都是虚的,能成什么事。皇帝,你说是吗?”
齐国少帝眼神闪烁地说:“母后说得是。”
“既然觉得母后说得是,你就要好好听母后的话。”薛绛微微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你是我的亲生儿子,我总不会害你。”
“母后慈爱,朕铭记于心。”少帝顿了一下,说:“太傅布置的功课朕还未完成,太傅知道了又要说朕了,朕就不陪母后说话了。”
“去吧。”薛太后微一摆手,看着少帝离开。
随后,她招手叫来身边近侍,吩咐:“存心殿伺候的人侍奉皇帝不利,累皇帝无心读书,通通杖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