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元节将近, 建康京里各处弥漫这喜庆气氛,听说宫里的皇帝会在除夕夜的傩仪上派五辛盘和铜钱与民同乐,建康京的百姓可期待了。
彭城王府主院里, 骆鸣雁装扮停当, 面如凝脂、眼如点漆、口如含朱,锦衣华饰将她原本七八分的美貌衬托得艳极。
簪上一支金钗, 骆鸣雁满意地看铜镜里的自己, 起身理了理衣襟, 眼角的余光扫了扫手持书卷坐在软榻等她的闻绍,对上后者的目光,她转过头微微笑了一下。
随着年纪渐长, 闻绍这几年不再走飞扬跋扈的路线, 而是改走文化人路线了,常常手不释卷作敏而好学状, 还做过千金市马骨之举。
他礼贤下士的模样还真叫不少人忘了他曾经残暴的名声,投在他门下的门客文士据说已有近千。
当然, “近千”只是夸张的说法,就骆鸣雁所知道的只有百余人,或许还有她不知道的, 再如何也不会超过三百。
闻绍形象的转变还是比较成功的, 这几年新入朝的人大多相信彭城王是个温和儒雅平易近人的人。
而闻绍为了维持这个形象, 在家中也都尽量收敛脾气,不会动辄再打死仆役,实在怒极也是暗中施虐, 完事后处理得一干二净。
这份温和骗过了许多人, 还真叫世人以为彭城王年岁渐长变得稳重,往年那些凶残暴戾都只是年少轻狂, 皇帝也多次对形象转变后的闻绍大加夸赞,甚至几次在群臣面前说出“此子肖朕,又有武帝遗风”。
朝中逐渐有了个信号——皇帝打算易储。
但骆鸣雁没被闻绍的假象骗过,或者说,她时时刻刻保持警醒,不叫自己被所谓的温情蒙蔽了心智,真信闻绍年纪大了修身养性不杀生了。
这份警醒叫骆鸣雁看透被温和掩盖的残酷、稳重背后的血腥。
去年新进府一位美人不知彭城王的温和都是假的,倚仗着宠爱在府里作天作地,都不需要骆鸣雁出手,府里其他姬妾略施小计叫那美人惹怒了闻绍,后来那美人再没在彭城王府出现过。
“前几日妾听人来报,太子妃有恙在身,想来,今日恐不能入宫挂桃符。”骆鸣雁想起此事,同闻绍说一声。
太子妃这么多年来一到年节大祭就生病,谁都知道她什么意思,建康京的人一开始还觉得这个齐国公主不把他们宋国放在眼里,声讨了一段时间,后见太子妃依旧我行我素,也就不爱说了,都习以为常。
闻绍对齐国女人在否毫不在意,不过他很乐意看太子的笑话。
皇帝欲易储君的话是他叫人传出去的,可传了两年,传言还是传言,不免叫闻绍心急。
父皇既然不喜闻端,为什么一直拖着不肯废太子呢?
太子那么废物,萧本荣在魏郡栽了个大跟头,连累太子被朝臣质问被皇帝当廷训斥。
就这样了,父皇还是没有要废太子的举动,甚至显阳殿传出来的消息,委婉提了一嘴“朝中多有传言要易储”的赵永都被皇帝打了板子。
赵永可是显阳殿大监,皇帝的心腹。
他都被打。
闻绍想不通。
骆鸣雁见闻绍似在走神,也不介意他没有回应自己的话,问左右道:“世子起身了没有?”
正说着,小家伙就连跑带跳跑进来,到了近前,站定,举起两只小短手奉在身前,弯腰拜下,称:“给父亲、母亲请安。”
礼行得标准,完全不因穿太厚而做不到位。
模样太可爱,叫人见之实不知该怎么疼爱才好。
“阿菟,过来。”闻绍朝儿子招了招手。
他很疼爱自己唯一的嫡子,早早就给孩子请封了世子,他的平易近人形象能成功营造出来,他对儿子的一派慈父模样在其中居功至伟。
小家伙听到父亲召唤,先是看了眼母亲才欢快地朝父亲跑去,跑到还有三四步的距离就身子微蹲,起跳,发射——
“爹爹……”
闻绍精准抱住扑过来的儿子,父子俩笑闹成一团。
骆鸣雁在一旁瞧着,投在儿子身上的目光柔和慈爱。
“娘亲……”小家伙朝母亲一个劲儿地招手,想要母亲也一起参与幼稚游戏。
“好了,时辰不早,咱们该进宫了。”骆鸣雁才不去,她梳了半个多时辰妆可不能弄乱了。
元正前三天,宫中惯例召宗亲进宫挂桃符祈福灭祸,能进宫的可不是是个宗亲就行,还得看与皇帝的亲疏远近、姻亲都有谁家、手上有没有握着实职等等,最后能进宫挂桃符的人也就十之一二,不过加上各自的家眷人就不少了。
彭城王府的马车快到宫门前时,侍卫在外头报太子仪仗在前方,骆鸣雁朝闻绍看去,果不其然他眉间皱了起来。
“下去吧,也不差这几步路。”骆鸣雁劝道。
双方身份摆在这儿,太子是君,他们是臣,哪怕太子的地位岌岌可危只要他一天还是太子,臣子见到他就得下车行礼。
别忘了你辛苦营造的假象,叫人挑理你不敬太子,你前面的辛苦可就白费了。骆鸣雁把这话在脑中转了一圈,没有说出来。
闻绍啧了一声,拿了大毛衣裳先把儿子裹了个结结实实,然后才下了马车,在车下把妻儿扶下来。
彭城王府一行人往宫门走,到了近前闻绍看到太子竟在宫门前站着,看太监撑的伞上落的积雪,闻绍有理由怀疑太子是故意站在这里等着他来行礼。
闻绍一股火就从心头燃起,被骆鸣雁拉了一下衣袖,他看了眼妻子,才勉强压下火气,朝太子拜下。
他拜下的姿态并不敷衍,闻端垂眸看着,并不像往常那样立刻叫起。
看着闻绍不得不向自己弯腰,为了伪装出来的模样还不能像以前那样肆意妄为,他就想笑,想大笑,想说一句“你也有今天”。
看到现在的闻绍,叫闻端犹如看到曾经的自己。
为了稳固储君之位,他也这般伪装约束过。
不能喜怒不定,不能肆意妄为,要礼贤下士,要中庸稳重。
上不能引得父皇猜忌,下不能叫朝臣看轻,其中的分寸他拿捏了几十年。
他为了这个太子之位委屈了几十年。
可是凭什么啊!
凭什么就叫他委屈求全,无论是对父皇、对兄弟宗亲、对朝臣士族,他都得委屈求全。
他的人生,他的婚姻,他的儿女,都受尽别人的摆布,他分明是天之骄子,却活得还不如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