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玉玦

两年后,幽州阵前。

风雪交加。

入夜,云越掀开帐门,火光照着几点雪沫飞舞。

大帐内也不见暖和,就见萧暥秉烛站在地图前。先前给他煎好了的药,依旧搁置在案上纹丝未动,都已经凉透了。

烛火映出他脸颊更为清减。

乌黑的发,没有竖冠,随意插了一根木簪。显得整个人柔和了不少。

云越赶紧取来披风给他罩在肩上。又为火盆里添了火。

“军粮还能支持几天?”萧暥问道。

“主公,还有七天。”云越道,“前往京城催粮的信使已经出发了。”

“这几日雨雪不断,前往京城一个来回怕是要十天,大军等不及。”萧暥凝眉道。

他接着略一思索,决然道,“不等京城了,就近先去高唐郡募集过冬的粮草和物资。”

云越心想这倒是个办法,可救燃眉之急,但是有个问题。

“主公,高唐郡守军一万,还有城里的七万百姓,如果征调了他们的粮草,他们过冬怎么办?”

萧暥道:“无妨,高唐郡之南是蘅水郡,把蘅水郡的存粮调拨给高唐郡,至于蘅水郡,离开大梁就只剩下六百多里地,大梁的军粮北上运输,先到蘅水郡,补充他们的存粮物资。”

云越是明白了,萧暥这是要玩层层接力传递粮食,一来大大缩短军粮的供给线,二来争取了时间。

“只是京城,怕是吃紧,毕竟……”萧暥忽然秀眉紧蹙,一阵低咳打断了他的话,

云越赶紧上前接过他手中的铜灯,然后搀扶着他坐下。

萧暥使劲压抑着咳嗽,无力地摆摆手,“我没事。”

云越抚着他的背给他顺气,只觉得那人的身躯更清癯了,几乎能触到匀称的骨骼。心中一阵酸涩。

这场仗打了两个多月,气候越来越寒冷,前线吃不好也睡不好,还时刻都要精神紧绷着,萧暥的身体每况愈下,最近经常连夜地咳嗽。

“北宫达实力雄厚,我本想速战速决,结果却力有不逮,陷入僵持。”萧暥用巾帕抵着唇咳喘了片刻,慢慢缓过来,脸色依旧薄寒如冰。

“这仗从九月打到现在,大梁的国库都要被我耗空了,京城怕是已经怨言四起,北宫达再若煽风点火……”他凝起眉,将军出外征战,最怕的就是后方不稳。

如果不是他大权在握,积威已久,这会儿皇帝案头参他的折子都收不完了罢。

“主公放心,京城有父亲在,玄门此次也是站在主公这边。”云越道。

萧暥明白,他和北宫达这一场大战举世瞩目,各方都已经站队了。他若输了,输的不仅是自己,还有所有支持他的人。

这一战,只有一个人没有表态。

那人早就跟他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

且他远在江南,这北方的战事对江南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影响。

据萧暥收到的秘报,北宫达还派使节,欲交好魏西陵。

最后送去的珍宝美人原封不动全部退回,北宫达想了想,又厚着脸皮为自己小妹求亲,结果也被婉拒了。颇有点灰头土脸。

但是魏西陵也表明了态度,北宫达和萧暥之间的战事,他不参与。两不相帮。

这引得举世哗然,各方势力都看不懂了。

魏西陵和萧暥之间有旧怨,旧怨还颇深,北宫达原本以为魏西陵会和自己合兵,南北夹击,不料魏西陵却没有报仇的念头。难道还对萧暥念及旧情?

当然也有人说,魏西陵是看不惯北宫达的作为。实在不屑与北宫达为伍罢了。

“我本不想牵扯到他,结果还是……”萧暥微叹了口气,接过云越温好的药,

药很苦,但他习惯了,眉头都不带皱便喝下,就像喝酒一样自然。

一旦成为习惯后,酒再浓也醉不了,药再苦也不觉得难忍。

萧暥不吃甜食,以往云越给他准备了一大罐甘果蜜饯下药,他也不吃。

他自嘲早就已经过了贪嘴的年纪。

少年的时候好吃零嘴,把一生的甜都吃完了。

后来他明白了,糖越是甜,回味却是苦的。

短暂的甜,却要苦很久。苦得长夜难眠,辗转反侧。

最后一大罐子的蜜饯,云越灰溜溜自个儿吃完,吃得一段时间里满嘴都是甜腻味。

云越觉得,糖的回味不是苦,是齁。

天气很冷,灯光下,萧暥的脸容像冰雪一样,近乎透明。

喝了药,晚上就吃一碗清粥。

云越见他容色越来越清减,咳嗽也越来越厉害,低声道,“主公,现在已经十一月底,东北苦寒,北宫达还可以躲在城里,而我们只能在驻扎营寨,等到天降大雪,于我们非常不利,要不我们先退兵,等到来年开春再战。”

萧暥摇头,不能等。

“乌赫正在北狄招兵买马,只是上次被我们打败后,实力一时没有恢复,如果此番不拿下东北,等到北宫达和乌赫勾结就更难对付了。”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萧暥没说,这两年南征北战,他伤病交加,身体与日俱下,这次他总算在大梁休养了半年多,才积蓄起一点力气,只求此战一鼓作气,与北宫达一决胜负。

虽然他知道,此时和北宫达决战,其实时机还不成熟,但他的身体不能再拖了。

东北严寒,若这一次打不下来,再过两年,他怕自己连剑都拿不动了。

今生想统一这山河,就成了一场泡影。

这一战是他的一场赌博。

“等到军粮一到,就和北宫达开战。”他静静道。

帐外北风呼啸。

***

御书房里,门前挂着厚厚的暖帘,炭火烧得很旺。

皇帝夜召几位辅政大臣,商讨为前线筹粮之事。

结果这不商讨还好,一商讨就成了诉苦大会了。这些官员当然不敢直接把矛头针对萧暥,所以都一个劲儿地向年轻的皇帝倒苦水。

这仗都打了两个多月了,朝廷各部都难啊,再这样打下去,国库打空,年都没法过了。言外之意,要求前线退兵。

太宰杨覆道,“陛下,东北的战事一拖再拖,国库虚耗,上次的那一万石军粮,都是臣七拼八凑来的,还向大梁米商强征了部分,搞得商户颇有怨言,现今又要征调十万石的粮草,老臣委实为难啊,求陛下给老臣想想办法。”

武帝不动声色,并不急于表态,问,“诸位臣工有什么看法?”

薛司空慢条斯理道,“北宫氏在东北经营三代,实力雄厚盘根错节,萧将军想要一战图之,过于操切,实不可取,我们应该劝导,而不是一味地迁就,予取予求。耗空了整个雍州的底子。”

柳尚书跟着道:“依臣之见,陛下在回信里可以适当暗示一下这大梁城的困境,让萧将军知道,陛下的为难之处,也就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