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春耕

萧暥疾步走进大厅时,云渊正负手欣赏挂在墙壁上的书法,身姿笔挺如松。

其实云先生除了欣赏书法,也实在没地方挪眼。这阵子萧暥不在期间,整个客厅被容绪装修得像个洞房花烛,不忍直视。

萧暥赶紧上前道:“让云先生久等了。”

云渊袍袖飘然,郑重地一揖:“主公。”

萧暥心中大震,立即道:“云先生是长辈,主公二字如何担得起,先生叫我彦昭就可以。”

云渊道:“九州纷乱,诸侯林立,蛮夷窥伺,值此内忧外患之际,危急存亡之秋,谁能扛起这山河,谁就担得起为这天下主事之人,岂在长幼之序。”

说着他看向谢映之,微笑道,“谢玄首为将军府上主簿,将来也是一段佳话。”

谢映之心领神会地一笑,“云先生此来,是带来了中书台候选官员之名单了吧?”

云渊早就习惯了他料事在先,也不吃惊,从袖中取出一份书简,“主公,先生,请看。”

萧暥一诧,那么快!上午朝会才成立中书台,才几个时辰,这效率!

萧暥接过名单。闻正,宋敞,上官朗……

他努力在脑海里搜索这几个名字,结果还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他不是原主,哪里知道这几位的事迹。云越小助手又不在,这小子一见他爹来了,逃得比兔子还快。

“闻正乃漳泽人士,年十九入仕,以敏达刚决而闻名,任京兆尹,时王戎族弟王泰欺行霸市,当街杖毙不肯屈从的商贩,闻正不避威压,将王泰斩决后挂印辞官而去,宋敞乃……”

士林的陈年往事,谢映之似随口提及般娓娓道来,萧暥不由想起秋狩时,听魏西陵评天下诸侯,言简意赅一针见血,如今又听谢玄首品评天下名士,傲骨清风,甚是畅快。

看来士林除了盛京系、朱璧居那帮子人外,还有如宁游、闻正,宋敞等铮然之士,只因看不惯世道黑暗,不求闻达于诸侯罢。

最后谢映之将书简交还云渊:“云先生这一封荐书可谓揽尽雍襄俊杰。”

“然则……”云渊抬眉道:“还请先生言无不尽。”

某大老粗:他怎么看出谢映之还有话没说的?

谢映之见他道破,也不相瞒:“闻正,宋敞两人,平生最为敬佩之人乃魏淙老将军。”

萧暥顿时明白了。士林现在都还以为他‘害死’义父。

当年士林对魏淙推崇备至。兰台之变后,大雍皇室整个儿都趴下了,唯有魏淙率领诸侯联军抗击北狄入侵。士林以国赖长君为由,欲推魏淙为君王,只可惜魏淙在与曹满合兵途中遇伏身殒。

魏淙之死是梗在闻正、宋敞他们,乃至众多清流们心中的一根刺。

但是,这根刺现在却还不能拔出来。

因为一旦拔出来,就意味着要公布当年葬马坡之战的真相,等同于要让桓帝和王家承认害死魏淙。

桓帝和王家当然不会束手,更何况王氏在盛京还有十万甲兵,离大梁只有六百里。一旦摊牌,将是一个鱼死网破的局面,必引起一场轩然大波,雍州局势巨震。

而此刻,北宫达还占据着幽燕之地,外患未除,他若和桓帝、王家死磕上了,正中了北宫达的下怀。

若北宫达趁雍州动荡之机进攻,内忧外患并起,他这几年处心积虑,经营的大好局面将毁于一旦不说,统一九州之大计也将灰飞烟灭。

与此相比,闻正等人对他的成见,就算不得什么了。他脸皮厚一点总能趟过去的。只是……

“主公若与众人心存隔阂,就很难协力同心。”云渊道。

萧暥明白,这是一个左右为难的局面。

云渊道:“我倒是有一个办法,不过需要一件东西。”

谢映之道:“云先生是想说帝王剑罢?”

云渊道:“正是,帝王剑乃国之重器,得之可号令诸侯,兴天下之兵,以护社稷,但如今九州诸侯割据,朝廷威望不再,帝王剑早就号令不动谁了,换言之,持有帝王剑并没有实际用处,潜龙局上,诸侯们争夺帝王剑,只不过是满足野心和贪念,主公既然心怀社稷,何不献出帝王剑,使之归于庙堂。”

萧暥明白了,这是和谢映之一样的筹谋。献出帝王剑以明心志。

云渊道:“自兰台之变后,帝王剑流落天下多年,主公若能使帝王剑重归庙堂,在士人眼中,其意义甚至超过了北克蛮夷。”

“主公凭此举以明心志,让士林知道主公心系社稷安危,而非个人私欲野心,主公舍此剑,以换人心。”

萧暥清楚,士林一直疑他怀有不臣之心,视他为曹操王莽之臣,他若向羸弱的王室献出帝王剑,流言不攻自破。

“谢先生已为主公洗去大部分污名,主公何不趁此时机竖立名望,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遂。”

萧暥明白,云渊和谢映之不约而同地建议让他献出帝王剑,这是出于大局考虑。

他们接下来有很多事要做,做事之前,先正名,做起事来,就名正言顺,得心应手。

而他通过此举也竖立起无私欲野心,一心为国为民的名臣形象,会让注重国溯正统的士林对他刮目相看,让闻正等人改变一些对他的成见,接下来的合作,也会顺利些。

但那把剑是魏瑄拼命赢来的,也是他打算为魏瑄将来铺的后路。

一年后的北伐之战必然酷烈,他不知道经历了这场大战之后,他还剩下多少余力,又剩下多少岁月。他能为魏瑄做的事越来越少了,能做一点是一点吧。

魏瑄与史书上的武帝完全不同,他一片赤忱,心怀家国,这样的孩子,绝不会黑化。

只要他还在一天,他就为那孩子肩起风雨。

至于因此造成的眼下的难处,想他年少从军,戎马十载,多少血雨腥风都过来了,军人双肩如铁,又有什么担不住的。

云渊见萧暥沉默不语,沉吟道:“主公莫不是舍不得此剑?”

萧暥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把帝王剑留给魏瑄之事。如今魏瑄已远离朝局纷争,在玄门静心求学,不是他信不过云渊,只是他不想因为帝王剑,给魏瑄带来不必要的困扰。

所以这话他一时不知该如何跟云渊说起。

他眸中波澜微现,早就被谢映之尽收眼底,他拂袖起身道:“云先生,并非主公舍不得剑,而是此剑乃主公一友人舍命追回,其人肝胆赤诚。”

他看向萧暥,目光深而静,“献出此剑是为正名,留下此剑是为情义。”

云渊眉间微震,他沉吟片刻,道:“所以,主公是为情义而舍筹谋?”

萧暥点头,他知道这是舍易求难之举,作为主公此举不仅不明智,甚至可能有碍大局。初次共同谋事,他怕是要让云渊先生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