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4/5页)

阉奴长舒一口气,随侍人离开南殿,沿途都在思量公子珩话中深意,斟酌该如何向珍夫人回禀。

殿内,国太夫人向缪良下达一道密令。

“先君留给我的人,悉数详查。”

国太夫人曾为先君尝毒,为此损伤身体,再也不能生育。

投桃报李,先君宠爱她半生,薨逝之后留给她三甲强兵,还有一批宫内的人手。

经历几番风雨,国太夫人从不曾怀疑这些人的忠诚。今日之事却狠狠打醒了她,让她清醒地认识到,先君的遗产既可能是庇佑,也可能是对她的禁锢和提防,为下一任晋侯留下的后手。

一旦她有不利晋国之举,这些人就会变成她的催命符。

信任多年,如何防备身后扎来的刀剑。

“在先君眼中,妻之前,我先为越人。”

国太夫人并无多大悲伤,更多是怅然,还有被戳破的自欺欺人,微不足道的夫妻之情。

“能躲过缪良在南殿下手,同谋害你之人里应外合,除了他们不会有别人。”

“唯有一人的命令会让他们蒙蔽我,做出背叛之举。”

国太夫人凝视林珩,锁定他的双眼。

“国君。”

他们是晋人,生死系在宫廷,自始至终忠于晋国,忠于晋侯。

“阿珩,你会成为世子,终将成为晋侯。你要牢牢记住,情爱是这世间最无用的东西。优柔寡断不可取,仁慈可为表不能为里,铁血强横才是为君正道。”

国太夫人神情肃穆,怅然和愤怒早已消失无踪。

“身在权力顶峰,注定为孤家寡人。先君行事无情,但他无愧晋国,无愧于后代子孙。”

怨吗?

或许。

恨吗?

并无。

情绪沉淀之后,国太夫人变得平静,心中甚至生出佩服。

生在越国宗室,身负盟约嫁入晋室,毕生陷于政治漩涡,早无半分纯稚天真。她被先君防范,也许从未有过真情,却比任何人都能理解他。

“先君睿智,今上未能继承半分。行事不够果决,总是计较细枝末节。”

国太夫人捏了捏额角,就差明言晋侯志大才疏,多疑还有些小家子气,压根不像她和先君所生。

林珩做认真聆听状,秉持沉默为上,不肯轻易插言。

对于晋侯的评价,国太夫人可以畅所欲言,指摘斥责皆无妨。他却必须谨慎。即便是事实也不能随意出口,至少现在不行。

肃州城内风声鹤唳,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越国的都城禹州,此时却是另一番景象。

楚煜美名传遍上京,大小诸侯国皆有风闻。

公子煜奉天子旨意归国,车驾入城当日,大街小巷挨山塞海,人满为患。道路上车马骈阗,拥挤得水泄不通。

天公作美,艳阳高照。

雕刻玄鸟的车辆驶入城池,漆柱撑起的伞盖反射金光。伞下公子一身红衣,修长挺拔,炽烈如火。

车驾穿城而过,堪比骄阳冲碎藩篱,触目所及俱是惊艳。

“公子盛名确符其实。”

国人发出惊叹,鲜花如雨洒落,万紫千红,绚丽多彩。

花雨落向伞车,花瓣缤纷飘扬,空气中花香弥漫,沁人心脾。

前方道路愈发拥堵。

活泼的少女手牵着手围在车前,笑容欢快,声音甜美。歌声汇聚成最动听的旋律,宛转悠扬,好似黄鹂出谷。

“公子美甚!”

越人爱恨分明,性情烂漫洒脱。

少女们爱慕公子煜,便结伴拦在路中,当面诉说情怀。她们不在乎能否得偿所愿,心中所想诉之于口,入心上人耳中就是畅快。

楚煜站在车上,单上覆上车栏杆,一枚花瓣飘落肩头,被他轻轻摘下。

少女们笑容更盛。

有两人提着花篮走近,将大朵的鲜花抛洒而出。楚煜探手接住一朵,轻嗅花香,随手插入发间。

乌发似墨,光滑如缎。

鲜花覆于发上,愈显姿容艳丽。

一颦一笑间眸光潋滟,雅致风流,勾魂摄魄。

见到公子簪花,少女们一时间出了神,被人提醒才红着脸颊让开道路,目送伞车继续前行。

城内万人空巷,人流如织,近乎寸步难行。

从城门到越侯宫的一段路,车驾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中途数次被迫停住。直至日傍西山,国人热情稍减,队伍才堪堪挤出人群,望见敞开的宫门。

越国建筑色彩绚丽,飞檐斗拱,独具特色。

越侯宫位于城北,墙高一丈,墙面涂红。宫门前矗立石雕巨兽,自都城建立就蹲踞于此,历经数百年岁月。

靠近越侯宫,道路两旁有甲士把守,人群逐渐零散,视野变得开阔。

马奴挥动缰绳,马蹄声骤然加快,伞车随之提速。

带着暖意的风迎面吹来,拂起乌黑的发丝。

簪在发上的鲜花缓慢滑脱,拂过绣金的衣摆,在风中离散坠落。

花瓣落在地面,接连被车轮压过,悉数支离破碎,融入泥土,彻底消失无踪。

距离宫门越来越近,马奴收紧缰绳,车辆开始减速。

越侯早就在宫内等候,迟迟不见楚煜抵达,命人探查才知城内状况。想到楚煜在上京的传闻,不由得摇头失笑。

“罢了,再等等。”

松阳君和钟离君坐在越侯下首,素来不和的两人难得保持一致,不乐见楚煜归国。

越侯膝下空虚,仅同正夫人诞下一子。宫中妾夫人不少,除一人产女,再未有任何消息。

身为越侯的兄弟,有资格继承爵位,两人难免心生贪念。

若是楚煜被困上京,或是干脆死在归国途中,越侯之位岂非囊中之物。

奈何天不遂人愿。

想到连续几次刺杀失败,钟离君端起杯盏却不饮,只为遮挡阴郁的表情。

松阳君养气功夫实在一般。听侍人几次来报,得知楚煜抵达宫门,越来越感到焦躁,近乎压抑不住抵触的情绪。

将两人的表现尽收眼底,越侯未做任何表态。

兄弟三人角力大半生,彼此之间了如指掌。他知道两人私下里都做过什么,尤其是钟离君。

想到儿子在信中所言,越侯眸光微闪,手指轻敲膝盖,预感禹州城会不太平。

为越国计,这场争夺势在必行。

他也正好看一看,分别数载,自己的儿子是否成长,能否承担一国之君的重任。

三人各有思量,不由得陷入沉默。只有风过回廊的声响持续不断,顺着半开的窗流入大殿。

一阵脚步声打破寂静。

三人同时抬起头,不约而同望向殿门。

脚步声越来越近,直至停在门后。

在三人的注视下,门后传来一道声音,褪去少年的青涩,浸染青年的温润,柔和不失锋锐,入耳即难忘却。

“煜奉天子命归国,求见父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