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温和病理性-我恨冷静

布鲁斯至始至终都在微笑。

他的笑容像个让人感到恶心和恐惧的面具。

“我想, ”他在经历了一长段“我究竟讨厌你什么”的长篇大论后,仍旧表现得十分冷静,“这世上从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妈的。

我就是不喜欢这点。

“你很有多让我讨厌的地方,但那些其实全都不重要。”温说, “你最让我讨厌的是……”

她忽然梗住了。

痛苦。

太过强烈的痛苦。

她不止是感到不堪承受, 她还感到剧烈的疼痛。人的情绪原来是会如此明确地体现在生理上, 那股酸胀的尿意根本就没有消失, 只是在见布鲁斯之前她已经去过一趟厕所, 和这股汹涌的尿意完全相反的是, 她完全尿不出来。

妈的。

尿不出来。

这种感觉太糟糕了。

其实一般情况下人是感受不到这些体内器官的存在的, 就像人们一般也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但是在剧烈运动之后, 不堪重负的心脏会强烈地跳动,呼吸道会感觉到因为过度使用的刺痛。

维持人体生存的器官总是那么无声和宁静。

它们只会在出错或者受挫的时候隐晦地提醒主人。

所以这就是温在面对布鲁斯·韦恩时最清晰的感受——强烈的尿意。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膀胱有多因为承受过多负担而崩溃。

她的尿道仿佛充满了液体却得不到排泄。

她的尿道口,妈的, 尿道口是最痛苦的,就像是有尖锐的钢针戳刺着脆弱敏感的黏膜, 她不得不靠着紧紧并拢它们来抵抗尿意,可她的抵抗毫无作用, 只能带来更多的疼痛。

“……你最让我讨厌的是, 不管我说了多过分的话, 你都那么——那么平静。”温发起抖来。

她捏着门把手,像是这个动作能排遣她心中的迷惑和痛苦。

“你对我做的任何事、任何反抗都毫无反应。”温说, “如果我给你一刀, 剖开你的胃和肠道欣赏你身体里还没被完全消化的食物——如果我割开你的喉咙, 如果我直接给你的心脏一刀,你还能这么平静地面对我吗?”

“温。”布鲁斯说。

他迅速认识到温此刻的状态很不正常, 她的表情很平静,但她的心情绝非如此,她的话听上去很残酷,好吧,它们也确实非常残酷,但她说所有话的初衷都不是为了让他感到悲伤和痛苦。

她只是——她诚实地说出了所有她想说的话。

人们在社交的时候是会有分寸的。

举个简单的例子,就是如果一个对自己腹中的婴儿饱含期待的母亲,忽然在产检之后得到一个绝望的结果,医生冷酷又不容置疑地告诉她:“胎儿先天畸形,它的肢体发育异常,它出生后可能会有先天残疾。它的脑部异常,可能它一出生就会是个弱智。”

你需要打掉它——医生会这么建议。

如果你不是这个母亲,你能非常轻易地知道,你确实应该打掉这个胎儿。

但如果这个绝望的母亲是你的朋友,你绝对不会像医生一样对她说,是的,你应该打掉它。

你不会说:这对你的家庭,你自己,甚至包括这个胎儿——都是正确的。

你不会说:打掉它是最好的选择。

不。你不会这么说话,即使你很清楚地知道这就是正确的话。

“别这么说。”布鲁斯用尽了自己的温柔,“你不够冷静,你不是这么想的。”

社交规则要求我们关心听众的想法。

你不能就这么直接地说出完全理智的结论,你要考虑听众的感情,你要小心避免对方因为你的话会产生的负面情绪,你要考虑到她的心情,因为你有能力,你能在一定程度上感知到对方的痛苦和煎熬。

温——她并非那种无法共情的人。

她不是先天的冷漠,从她的视频录像就能看出来,她甚至属于情绪特别强烈、共情能力很强、内心斗争特别激烈的类型。

她具有充沛的想象力,她的性格明亮活泼,她的一举一动充满激情。

她在街道上也能起舞,她想象着音乐微笑,她在众人的视线中起跳和旋转,优雅地摆动手臂,朝那个站在街边看着她的男孩——蜘蛛侠,投去甜蜜的眼神。

不。一个真正冷漠的人不会有这样自然放松的神态,她不是边缘性人格,她对理解他人的感受没有障碍。

布鲁斯知道温不是刻意伤害他。

她毫无伤害任何人的意愿,她从看到他起所做的任何举动,本质上都是为了避免她自己受到伤害。

“我就是这么想的!我就是这么想的!”

温尖叫着在原地起跳,不夸张,她就是在起跳。

芭蕾舞者会这样强制性地用脚尖起跳然后用脚尖落地,在舞蹈最开始的时候这种动作会遍布痛疼和血泪,但——这是舞蹈训练的一部分,这是强迫舞者遗忘人体习惯,然后记住另一种崭新习惯的一部分。

这是不能避免的一部分。

美好的体型总伴随着艰苦的训练,而一个人的肌肉是有记忆的,肌肉会记住这个人最习惯的发力方式和她紧张时的仪态。

当她做类似的训练太多次,她会习惯这么做。她会在最习惯的动作中感到放松和愉快,就像很多从未经历过艰苦训练的人在痛苦时会蜷缩身体躲在角落。

温说过她在芭蕾舞校读了很久的书。

她说过她读的是寄宿制学校。

布鲁斯知道为什么托尼和其他人(虽然他目前还没查到究竟都是谁),对温编造出的身份深信不疑了。

就像托尼自己评价的那样,温的所有话都——就是那么完美地符合她的身份,就是那么完美地贴合她的记忆,就是那么——那么不会让人觉得违和。

“我就是这么想的!”温哭起来,她看上去暴躁得快疯了,似乎都没意识到自己哭了出来,“我——你——草!草!”

“我最恨你这点!我最恨你这么无动于衷!我最恨你接受我所有不正常的举动和反应!”

她痉挛起来,但在布鲁斯试着靠近的时候她敏捷地后退,用力摸索着身体,最后暴力撕下一块衣摆砸向布鲁斯:

“我是个疯子!草!你们都觉得我疯了!你们都觉得我有病!”她瑟瑟发抖,在剧烈的疼痛——完全是生理性的疼痛——中歇斯底里,“我没有疯——我没有那么疯,我可能有病的,但我也——我也有属于我自己的心情!”

没有悲伤。

没有疑惑。

没有疼痛。

没有绝望和痛苦。

所有感情都是疾病造成的。他们这么说。

所有波动和不正常都是激素导致的。他们这么说。

所有不愉快的负面情绪都是幻觉。他们这么说。

——你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