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第3/3页)

英扬盯着他,道:“你说你看到青囊了?青囊不是死了吗?”

裴明淮苦笑道:“可我看到的确实是青囊。”

他捡起地上烛台,重新点亮了,向那个已经缺了门的屋子走去。屋子本不大,家什也不多,里面空无一人,哪有青囊的踪影?裴明淮游目四顾,忽然一弯腰,自门边拾起了一小串璎珞。

这璎珞他曾在青囊的腕上见过,所谓的“持璎珞罗刹”,是必得手挽璎珞的。

英扬自然也认出了那璎珞,喃喃道:“没有立即火化,难不成真诈尸了?”

裴明淮道:“火化?”

英扬道:“本来打算明日火化的。”

裴明淮道:“这么快?”

英扬摇头道:“这里的规矩,凡被……被剥皮而死的,都得立即烧掉。”

裴明淮道:“这却又为何?”

英扬看了他一眼,道:“防有厉鬼作祟。”

裴明淮苦笑了一声,又问道:“青囊姑娘的尸身,本来在何处?”

英扬道:“东厢。因那里是方府里最背静之处……”

裴明淮道:“我去看看。”

英扬道:“我陪你去。”

东厢果然如英扬所说,十分僻静,且并未留人看守。英扬苦笑道:“按理说,应该有人看守尸体才对。但青囊是如何死的,人人皆知,也不愿意为难下人……”

他推开了东厢房的门,道:“就在这里。”

借着手里烛台的光,裴明淮已见着了躺在榻上的青囊。他缓缓拉下了覆在青囊身上的白布,青囊的那张鬼脸,一如昨日所见,暗淡光线下更显诡异。他再去看青囊的手腕,那璎珞确实少了一段。

裴明淮取出了拾到的那璎珞,道,“你看。”

英扬看看璎珞,又看看青囊,脸色一变再变。“这……这……这不可能。这决不可能。青囊,青囊已经死了,我们都亲眼见着她被剥了背上的皮,停了呼吸……现在,她也躺在这里啊……”

裴明淮道:“我知道,我也亲眼所见。可是,刚才我也确实亲眼看到青囊出现在我面前的。”

英扬喃喃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裴明淮干笑了一下,道:“这还能有怎么回事了?自然是诈尸了。青囊姑娘被害冤屈,若说是诈尸似乎也说得过去……”

英扬也随着他干笑,道:“明淮不过来此一两日,却也变了。”

裴明淮道:“我变了?变了什么?”

英扬苦笑道:“你不也开始相信鬼神之说了?”

裴明淮摇了摇头,道:“那杜县令是不是留了些衙役在此?还是让他们跟方家的家丁一同四处找找吧。”

英扬道:“听你口气,你并不相信能找到墨林?”

裴明淮道:“你信么?”

二人走至正堂,却见方起均坐在一旁,想来已然知道方墨林失踪,脸色呆滞,直如傻了一般。又见小午捧了一大叠卷宗,呆呆地站在一旁,便道:“这可是杜大人差人送来的?”

方起均便似未曾听到一般,裴明淮又大声重复了一遍,方起均方“啊”了一声,道:“正是,正是。老夫最近忘性大,一直忘了给裴公子送来。”

他眼中已无眼泪,想是这数日间变故太多,人已有些呆痴之状。裴明淮便道:“方老爷不如回房休息……”说到此处,却觉得甚是惭愧,道,“在下一直跟方兄一处,却还是……”

英扬出言劝慰道:“这又岂是你的错了?青囊突然出现,任谁也要去看看的。”

方起均听到“青囊”二字,却似被雷击中了一般。“什么?青囊?青囊她不是死了么?你们在说什么?”

英扬道:“我扶你回房休息吧,待我对你细说。”

裴明淮目注小午,道:“小午,将这些卷宗留在此处,再替我弄些茶水来。”他想着自己这晚上恐怕也是很难睡得着的了,不如将这些卷宗细看一遍,也许还会有所发现。

小午答应着下去了,英扬道:“明淮,那我先去了。”

裴明淮道:“你自去,不必管我。”

他给自己倒了碗茶,将卷宗翻开了。杜如禹所言无差,卷宗中记载十分详尽。黄钱县数十年前便有一异端教派在此建庙供奉,后来也发展了不少教众,到得出事之时,总有数千之众。按理说,一个地方上的小小教派,决不值得劳师动众。但偏偏官府却对黄钱县极其重视,专派了人来查实,后来连刺史自己也亲自来了。

据卷宗记载,该派教义与众不同,诸多古怪之处,当地有些百姓十分信奉,但却有另一些信佛佞道的百姓对这教派厌憎无比,刺史派人下来查证时,不少厌憎此教的百姓也纷纷向官府举报万教教徒的种种恶处,至于是真是假,却也不知了。

裴明淮看到此处,颇觉困惑。自文帝登基以来,这些年来广施德政,百姓们总算是少见战火,颇得民心。那刺史为这区区小事,大动干戈,似乎有些奇怪。

那记载此事的书吏想必是个文采出众之人,形容那些教徒被剥皮未死之际,咬破舌尖喷出鲜血,狂念毒咒,继而电闪雷鸣劈碎山石,写得极其生动。又说他曾用木勺舀了一勺黄泉渡中之水,腥气扑面,夹以一种怪异难言的气味,闻之欲呕。

裴明淮越翻越快,一行行小字在面前跳动,当日画面似欲跃出纸页。

“雷声隆隆,震耳欲聋。忽天色亮如白昼,众人皆惊,抬头视之,闪电如龙。又闻炸雷声响,山壁裂开数丈,罗刹之面,寸寸剥落。为首刑犯口喷鲜血,溅至罗刹剥落面上,视之心惊。”

“水色浑浊,泡沫如蒸,竟如污血沸腾。”

“十日后视之,仅余森森白骨,血肉全无。老鸹凄鸣,黑羽落于枯苇之间。血色渗入石中,拭之不去。”

“思之当日情景,尚栗栗不止。”

裴明淮吁了口长气,将卷宗合上。茶已冷去,他早已遣了小午去睡,如今也只有冷茶可喝了。

忽然听到有人轻轻敲门,裴明淮道:“谁?”他已听到来人脚步轻捷,有这等武功的,在此地似乎只有英扬一人。

果然英扬的声音在外面道:“明淮,是我。”

裴明淮走到门口,开了门。英扬面色有些苍白,神态也略有些紧张。一进来便道:“有别人在这里么?”

裴明淮道:“除了我,没别人了。”

英扬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对我颇有疑窦,如今我便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只盼你心中芥蒂能消。”

裴明淮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你说,我听着呢。”

英扬望了烛火半日,忽道:“你可知道‘九宫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