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第3/5页)

他站了半日,收剑回鞘,对吴震道:“走罢!”

莲花山上,一片火海。兵刃交错,呼喝号叫之声不绝。那火光映着雪色,却是极艳,远远地见着,连雪地都被染红了。

“公子,末将敢问一句,”那皮将军拱手道,“末将敢问一句,吐谷浑军已大败而去,塔县万教的内应,主恶均已伏诛,剩下的那些僧众,如何处置?”

裴明淮勒住马缰,远远望那山头的普渡寺,已成火海。吴震在旁,也望着裴明淮,等他回答。

“斩草除根,不留后患。”裴明淮缓缓道,“所有蜇伏之人,藏得再深,也得给我挖出来。听好了,不得漏了一人。否则,我要你的脑袋。”

皮将军得了此话,一拱手,道:“是!”

吴震待得他走远,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

“是我的意思。”裴明淮道,“我原本只想除了首恶便罢,但来了塔县之后,却改了主意。常人即便有恨,也未必能长久如斯,绵延代代,而他们……这些万教中人,却大大不同,黄钱县一事,你不也发现了么?当年留下的后患,如今已害死了这么多人,若是我又任他们将仇恨代代传下,那以后岂非又有更多人要遭此荼毒?只有这些人都死了,想要跟随他们的百姓才会不再受煽动蛊惑,枉为他们白送性命。”

吴震想了片刻,摇头道:“你这话,好像对,但细想想,又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裴明淮笑了一笑,道:“走罢,吴大神捕。收拾他们,自有皮将军,你跟我去,我还有别的事要办。”

吴震忙道:“你先说,是什么事,办不到的别叫我。”

裴明淮斜了他一眼,道:“你倒是会推脱!我是叫你一道,去把那个总坛给烧了,那些邪门的东西,断了根最好。”

“这话是极。”吴震道,“他们必定视那总坛为极神圣之处,烧了最好。”

二人进到那总坛,吴震吸了吸鼻子,道:“又生过火,焚过香。”

裴明淮嗯了一声,道:“地上那坛城,周围一圈,都烧过火。你看,那圈之内,还有好些花瓣。”

吴震记起雪莲花之事,道,“你摘的那些花呢?可送进京了?”

“送了。”裴明淮道。祝青宁自那日被辛仪救走之后,便再未现身,只是放在县衙里面的雪莲花,却平白地少了几朵,裴明淮知道必是辛仪所为,既然答应过祝青宁,也自不会声张。

裴明淮望着那四面冰壁上的佛像,道:“若论雕琢功夫,这些自然是佳作,凭着这里的天气,也留存了这么多年。听孟蝶说,以前上面还饰以宝石黄金,那当然是留不下来的了,早被人给拿了去了。唉,终归是冰雕成的,火一来,便也得熔了。”

吴震笑道:“这般说来,那些酥油花,岂非更无趣之事?花尽心血,做出来的绝世之作,等的便是熔化无踪那一日。”

裴明淮默然。半日,方道:“我恨丁小叶杀琼夜,若她不自尽,我也必定要杀她给琼夜报仇。但……但我后来思来想去,又觉得丁小叶实在可怜,她当真视琼夜为姊姊,并非虚情假意,却一定要杀她。她对付修慈自然是真情,还是拗不过面对老父发的誓言。”

吴震道:“她这孝,太过愚昧了。”

“她不是孝。”裴明淮道,“正如她自己所言,从小这些想法,便是如钉子一般,钉在她脑中的。她本身对报仇并无执念,但可怕的是,她这个人,本身就是为复仇而存在的。她是真正的可怜人,根本没为自己活过。”

吴震反驳道:“她仍然跟付修慈有私情,甚至怀了孩子。”

“她青春年少,又怎可能无知无觉?”裴明淮道,“只是她见父亲身死,又杀情郎之后,已经变得无心无情了。”

他眼望周围,那些菩萨像,或狰狞怒目,或颜如好女,慢慢都在火中,化为水汽。

“我只希望这一回,真的是能了结了。你杀过去,我又报复回来……实在是无休无止,又有何益?”

吴震笑道:“是以万教的神佛,多为金刚怒目之形,便是以此状威慑世人么?”

裴明淮微微一笑,道:“这一回,我看你是真明白了。佛有慈悲身,便也得有忿怒身。”

二人一时无语,过了良久,裴明淮才道:“走吧,我去收拾一下,也该回京了。”

吴震望了望他,道:“裴三公子,你这趟来,也算是功德圆满。想必回京之后,又能加封一等吧?”

裴明淮道:“你是想要我别忘了你吧?”

吴震忙道:“不敢,不敢,我只是要你别记我的仇。你干脆忘了我来过这里,那是最好不过的!”

裴明淮嗯了一声,道:“你这么想,那便最好。”顿了顿,涩然道,“我倒是宁可我不曾来过。”

吴震看了他半日,道:“若是我说,人都有一死,韩姑娘这一劫,迟早都逃不过,你是不是会觉得好受些?”

裴明淮苦笑一声,道:“你吴震什么时候开始,也信起天道轮回了?”

吴震道:“不信,从来不信。只是冥冥之中,常常有些巧合,巧到令人心惊不已!”

此时两人已走至雪山绝顶之上,一阵风吹过,吹得那些积雪都纷纷飞起,便如一朵朵的莲花一般,自崖顶纷纷坠下。

韩琼夜房中,一切如旧,只是佳人已逝。尉端抱了琼夜走后,消息全无。裴明淮站在她房中,见她首饰盒中一只玉镯,是当年自己送的,不觉心酸难当。

那个酥油香囊,贴身放着,体温一焐,上面的花都看不清楚了。想必韩琼夜送他此物本是此意,她跟那些酥油花一般,美到盛极,却终归是要不留痕迹的。

妆台却有一封书信,上面写了裴明淮的名字。他拆开一看,里面字迹甚是熟悉,他早在黄钱县之时,便是见过祝青宁的笔迹的。祝青宁算得精细,自然知道裴明淮感伤琼夜,会到她的房中。

“青宁拜上:承影且暂留兄手中,日后自当取回。”

裴明淮微微一笑,随手一搓,那书信已化为碎片。他又听见窗格轻轻而响,道:“要进来就进来,躲躲闪闪作什么?”

胭红色的窗纱一动,一个穿淡红衣衫的少女,俏生生地站在当地,却是孟蝶。她脸有焦急之色,也不说话,便向裴明淮盈盈拜倒。

裴明淮微笑道:“你为何不跟青宁在一起,自己跑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想求我么?”

“我……我是有事要求你。”孟蝶低语道。裴明淮道:“哦?有事求我?什么事?”

孟蝶笑道:“裴大哥,你先说,你肯不肯答应?”

“你都不说是什么事,我怎么敢轻易答应。”裴明淮笑道,“不过,我倒是要谢谢你,不对,应该是吴震要谢谢你。要不是你指点,我们怎会想到丁南的尸身藏在棺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