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吴震走到那囚室之前,向里望了一望。只见有个老僧端坐在囚室里面,闭目垂眉。虽然坐的都是些破烂稻草,但看他坐的样子,仍像是在香花宝烛环绕之中。便躬身施礼,道:“昙曜大师,下官是廷尉卿吴震,武州山石窟寺的事由下官主办,有些话,想问大师……”

他话还没说完,薛无忧低声道:“吴震,他样子有些不对。”

吴震忙着说官话,都没来得及留意。听薛无忧这一说,顿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凑近牢门一看,昙曜低着头,看不清面上神情,但却对自己这一行人无动于衷。又叫了两声:“昙曜大师!昙曜大师!”

昙曜仍然垂着头,并不回答。吴震知道不妙,回头对苏连道:“钥匙呢?”

苏连一楞,道:“哎哟,忘了拿。”吴震“嗨”了一声,便要拔剑,薛无忧短剑已出鞘,那剑碧如渌水,青光一闪,锁已被削了下来。这时候几人也顾不得什么,吴震第一个便推开牢门冲了进去,苏连和薛无忧都跟着进去,连西河公主也跟了进去,一叠连声地叫着:“昙曜师傅!昙曜师傅!”

吴震把昙曜的头扶了起来,只见昙曜脸色发灰,身子虽然还是温热,却已死了。又见昙曜身上并无伤口血迹。朝苏连看了一眼,苏连也惊得脸色煞白,道:“我两个时辰前见过他一回,他……他还好好的呀。”

吴震顿足道:“完了,完了,这下看你阿苏怎么交待!昙曜是死在你这处的,你……你怎么如此疏忽!”

苏连叫道:“我哪里有疏忽了?”

“那你告诉我,是谁把昙曜杀了的?”吴震大叫,朝昙曜身旁放着的一个茶盏,一个碟子看了一眼。茶盏是空的,还剩了一点点水。“你叫人给他送的?”

苏连苦笑道:“比那更糟,我自己送来的。毕竟是沙门统昙曜大师,我也不敢轻慢。”

“我倒宁可你轻慢了!”吴震这时叫得更大声,“这下好了,朝里上下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你,这一回,我看你怎么交代!”

苏连苦笑不语,薛无忧一直没说话,这时道:“你们看那边。”

众人都转过头去,只见一朵赤红之花,静静地躺在牢房角落的稻草下面。吴震看了半日,忽然哈哈大笑,笑声震得这牢房中嗡嗡作响。“好,好,好,来得真是快。红莲花,红莲花,天雨四华,已经有了三朵了。”

苏连和薛无忧都怔住,西河公主伸手拉住薛无忧手臂,颤声道:“薛哥哥,那不是《法华经》里面讲的么?诸佛说经的时候,乱坠天花,散给听经的众人。怎会……怎会在这里……我不明白……”

薛无忧凝视着那朵红莲,缓缓地道:“那没错啊,你想想,昙曜大师这样的高僧,若是讲经,必得是天花乱坠,有一朵曼殊沙华在身边也不为过。倒是少了些,按佛经里面说的,该是降一地花雨才是……”

西河公主颤声道:“莫不成是杀他的人把此花放在这里的?”

吴震点头,道:“一定是的,不然还能是谁呢?”回头见苏连两眼盯着昙曜法身,脸色难看之极,叹了口气,道,“阿苏,你还楞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紧进宫把昙曜大师暴毙的事禀告皇上。这事你是万万推不了的,就算这食水不是你亲自送来的,也一样,没什么区别。”

苏连道:“你为何不直说?说我这回死定了。”

“你还是好好想想吧,谁能进到你这侯官曹,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杀人!”吴震道,“这位可是昙曜大师,连西河公主都跟他有师徒之份,更不知多少达官贵人与他有交情,借着这个由头到皇上面前去参你一本!死不死定的还说得太早,只不过,这一回多少人会给你下绊子我就不知道了。”

苏连怒道:“你这时候还说风凉话?”

薛无忧道:“我陪公主先出去,她不合来这处。”说罢对西河公主道,“走吧,公主,我送你回府去。”

西河公主也知道此事不小,点了点头,道:“好。”

二人没走几步,吴震又叫了一声,道:“无忧,你也先别到这边来了。”

薛无忧道:“我知道。”

没过多久,只听脚步响声,有人快步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叫道:“吴大人!吴大人!你可是在此处?”

吴震一皱眉,走出了牢房,见由侯官领着,一路奔过来的竟然是王遇。心里知道又出事了,问道:“王常侍,这是怎么了?你怎么急成这个样子!”

王遇跑得一头是汗,拍手顿足,叫道:“吴大人,监福曹失火了!你要的东西,这一回,都给烧光了!”

吴震一怔,王遇此时已看到牢房里面的昙曜法身,又叫了起来:“这……昙曜大师,他这是……”

吴震慢慢地道:“王常侍,监福曹是被一把火烧了,把物证给烧光了。而这侯官曹呢,却是人证都没有了。这一回,大家都是脱不了干系了,就一个字,查!是外人所为,还是监守自盗?查不出来,大家都等着掉脑袋吧!”

王遇是清都长公主身边的大长秋卿,一向是颐指气使,没几个人放在眼里,但自然也比谁都清楚这事的轻重,此时面如土色,竟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片刻,才镇定下来,道:“吴大人说得是,我这就去查。不管是谁干的,一定要找出来。”

吴震道:“不仅要找出来,还得是有理有据,合情合律,拿到皇上面前都说得过去。还是那句话,王常侍,出事的是最不能出事的一个洞窟,是皇上的造像那个窟,与蓄谋害天子无异。意图毁掉与此相关的人证物证,那末就罪比同谋!昙曜大师之死,和监福曹起火,都是一般,王常侍你比我更清楚,而且……”朝王遇看了一眼,“此事请即刻禀报长公主殿下,还有淮州王。”

王遇道:“我立时便去。”他快步而去,吴震一回头见苏连还楞在那里,顿足道:“你怎么还不进宫去!”

“我……我不知道皇上会不会见我。”苏连道,“他这两日朝都没上,也不见臣子,说是病了。”

“你糊涂!”吴震道,“他不见,你就跪那里等,跪到明日也得跪,一定得赶在别人向皇上奏这件事之前!我知道你一向托大惯了,谁都不放在眼里,这一回,不一样!若是有人参你一本,说是你杀了昙曜,毁了人证,你如何辨解?还不赶紧去求皇上,你是要命,还是要脸?”

苏连默然,半日道:“我还是要脸吧。”

吴震被他气得险些吐出一口血,指着他道:“你!……”嘿了一声,道,“苏连,你以为就是你一条命的事么?你现在清高给谁看啊?人命是出在你手里的,本来责任就是你的,何况求皇上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若非是你阿苏,换个人,能见着皇上的面么?能求得了么?那便是立刻下狱,而且连我廷尉寺都管不了,怕是得到三都大官那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