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微笑瓦斯 16

汽笛声的穿透力极强,因为天空与大地的寂静,甚至显得有些突兀了。

紧接着就是隆隆的震颤声,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活计,往声音的源头看去。只见一列黑色的铁皮火车从南方山脉里缓缓露出头来。

窃窃私语声在人群中响起来。

这里的所有人都对火车印象深刻——因为他们就是乘坐一列这样的黑铁皮火车来到橡谷收容所的。

“看什么看!”被编为三号的士兵收回目光,大声吼道。

“看来,你们有兄弟要来加入这个大家庭了。”二号环视一周,笑道——他就是今天跳上山毛榉木,然后杀死了拉木人的那个。

就在二号的背后,一个肩膀宽阔,臂膀有力的科罗沙男人握紧斧柄,看向郁飞尘。

隔着弥漫的雾气,郁飞尘对他遥遥点了点头。这个脖颈上蔓延着鞭痕的男人见状抿紧了嘴唇,眼神现出决绝的坚毅。

“锡云不给我们补给,却送来一车又一车科罗沙野猪,不过这也——”

天光之下,斧刃映出雪一样的亮光!

锋利的斧刃正中他那正因为说话而震颤的后脖颈,二号士兵的声音戛然而止,身体晃了晃,无力地向前扑倒。

听见动静的三号猝然转身,但是为时已晚,他身后的那个科罗沙人蓄力已久,斧背重击了他的后脑勺,一身沉闷的钝响后,他也倒了下去。

知晓计划的其它科罗沙人一拥而上,扑向各自附近的看守。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其中一个看守发出了大叫,但这地方是荒山野岭,没人能听到。

他们挣扎厮打,一个身强力壮的看守挣脱了制服他的几个人,大叫着向外面大步跑去,但他很快停下了脚步。

——因为当他在恐慌下回头查看情况的时候,看到郁飞尘那黑洞洞的枪口正指着他。

看守迟疑片刻,举起双手做投降状。立即有人用捆木头的绳子把他绑了起来。其它几个看守也被牢牢绑起,郁飞尘俯身,伸手挨个在看守的下颚处掰了一下——关节松动,他的嘴巴便只能无力地张开,没法发出清晰的声音了。

人群的动乱停息了下来。这动静不小,北面的哨岗应该也能隐约注意到一点不同寻常之处,然而哨兵只会以为是士兵和看守又在虐待科罗沙俘虏。

科罗沙人们沉默着注视着这里,原本知道计划的人自然清楚局势,对计划一无所知的人见到此刻的情形也知晓了一切。

郁飞尘看着那几个被捆起来的看守:“你们想怎么处置?”

这些看守都是被征用的当地居民,这些天一直残暴地对待着科罗沙人。不过,与十恶不赦的士兵相比,他们毕竟没杀死过人。

郁飞尘环视四周,没一个人说话,但脸上都浮现了既仇恨又犹疑的表情。

——他就知道答案了,科罗沙人似乎天生温顺和善。

于是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简短道:“带进车厢里。”

看守们被扔进了卡车的车厢中,和木头待在一起。他们被丢下去的时候全然不见了之前的凶恶和威风,眼珠瞪大,满眼惊恐,喉咙里发出“呜呜”的祈求声。

郁飞尘则站在空地上,看向收容所。白松从驾驶室里搜到了一个望远镜,交给他。

在他们干掉士兵,制服看守的同时,火车也缓缓驶来了。

此刻,火车头上冒着隆隆的蒸汽,正停在收容所的南门。

一队士兵从车厢里跳了下来,远远看去,大约十二人,正好是一个整编的分队。

有节奏的哨响忽然从南门处响了起来,两长一短一长。

郁飞尘举起望远镜,看向北面哨岗。

只见那里的哨兵面向南门方向,吹了一声长哨,又转向他们这里,吹了两声连续的长哨。

郁飞尘稍稍回想,这哨声平日里偶尔也能听见,应该是士兵之间远距离沟通的方式。

他来到一处灌木丛里,在倒地的二号身上摸索。

哨岗迟迟听不见这边的回应,又急促地吹了两声长哨。

白松焦虑地说:“怎么办?”

——又是两声。

时间愈发紧迫,郁飞尘眉头微蹙,右手在二号口袋里翻找,终于碰到了一个铁质的小东西,一个哨子的形状。

——找到了。

他拿起哨子,不假思索地吹了一声悠远的长哨。

根据刚才听见的内容,南门哨响后,北门回了一声长哨,所以他猜测长哨就是“收到”的意思。

果然,这一声长哨落下,哨岗不再吹了。

一声长哨是“收到”,两声长哨又是什么?

无从知晓,但是结合刚到南门的那辆火车,只能有一个猜测——他们在喊伐木场的人回去!

回去,回南门,或许是有活要让他们干,可能是从火车上搬东西。

郁飞尘飞快地思索着这一切。他最先猜测火车上是新一批的俘虏,二号士兵的话也佐证了这一点,可是如果是新的俘虏,为什么又要叫他们过去?

是其他东西吗?他想不到有什么大宗物件值得用火车运送到一个收容所,这里绝不是什么军事要地。

但是无论如何,这辆火车打乱了先前的一切计划。他心中清楚地知道,今天的事情,不能善终了。

“上车,”他说,“所有人。”

不论新来的那辆火车上是不是科罗沙俘虏,他都要先把这一批俘虏安全地送出去。

有人问:“我们去哪?”

“天快黑了”,郁飞尘看了看天色,冬天天黑得早,“往深山开,把车扔在山里,你们往橡山去。”

说罢,他又看向那个拉木头的车:“那辆留给我。”

“你去做什么?”白松问。

“我回收容所。”

他来到卡车后,把大块头身上的防弹背心扒下来,穿在了自己衣服里面。还好这种制式生产的东西,型号是可调节的,穿在身上没有太突兀。

“她们还在里面。”他听见一个人说,“我妹妹还在里面。”

没错,妇女、儿童、老人,还有实验室里的孕妇和残疾人都还在收容所里,甚至,火车上可能来了新一批的俘虏。他从永夜之门来到这个鬼地方的时候没有得到任何任务要求或提示,那就只能尝试把所有人都救出去。

扣好最上面的一粒纽扣,他说:“如果有人愿意帮忙,我不介意。”

短暂的沉默。

然后,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首先是一个人走了出来。

接着,三个人从人群中出来,围绕在他身边。

再然后,几乎一半人都来了。另外一半人在犹豫。

郁飞尘失笑。

有时候,这些科罗沙人的软弱让他觉得他们简直像一群待宰的羔羊,有时候,他们中的一部分又善良得可爱。或许善良和软弱原本就是一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