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迷雾之九

送别亡魂的歌祷声渐远渐空灵, 他们所处的这一虚空的世界也开始消解,化成纷飞的碎片。

郁飞尘拽着安菲的手腕往力量更稳定的地方跑去,他们穿过深浓的灰色雾气, 穿过影影绰绰的道路和殿堂, 迷雾之中似乎有无数双眼睛目送着他们的身影, 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极其压抑。

破碎陷落就发生在他们身后,周围场景渐渐化作实景的时候, 他们看到自己只是跑出了最初的那座小教堂的门槛。

而在他们背后,小教堂缓缓坍塌成烟尘与灰烬,最后归于一片茫茫的迷雾中。

那迷雾之中充满了徘徊不去的魂灵, 它们喃喃絮语, 轻声哭泣, 最后随着这地方的彻底消散, 归于寂静。

郁飞尘抬头望向天际,才发现虽然在祭司的幻梦里过了很久很久的时间,但在迷雾之都中也不过是从午夜时分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

坍塌不止发生在他们这一处, 整片区域都在动荡不安。不远处,曾在君主棋的场地里有过一面之缘的月君从一家临街书店中走出,此时那家书店也正在化作雾气逝去, 原来的地址留下一个虚无的空洞。

也许,他们每个人都进入了特定地点的某段故事中, 遇到了一些过去曾存在过的人们,然后走出去。

温文尔雅, 手持一黄铜卦盘的月君也看到他们, 他颔首, 礼貌地打了个招呼。街上没有其它人, 这位外神环视着周围像泡影一样破灭的建筑们, 道:“明明有很强大的力量,却要借我们的到来解构自己,这是很奇怪的一件事,不是吗?”

安菲:“将顽固的结构消化后,它才能拥有更多可以支配的力量。”

“你说得对。”月君道,“只是我来之前没有想到,迷雾之都居然是这样一个由无数人的痛苦和执念堆叠而成的疯狂之地。”

安菲向前走,与月君擦肩而过。

“这样的世界在永夜里不是很多么?只是它们没能聚在一起。”他说。

月君若有所思地目送着安菲离去。

安菲和郁飞尘穿过熟悉的街道,一起往迷雾之都的更深处走。此刻,那阻拦着人们往深处去的雾气屏障已经变得薄弱。

找一个高处放眼望去,外围的城市已经残缺不全,建筑正在倒塌,毫无规律,一个又一个实体存在的地点化作纯粹的力量隐于迷雾之中。零星的参与者从那些被解构的地点走出来,很快他们就看见了几个熟面孔,看起来这次进入副本的伤亡率并不高。

一方面是因为留下的人都已不是无名之辈,另一方面,如果每个人经历的世界都与他们两个经历的类似,那么这些碎片并未展露出太多严苛的杀机。

就像月君说的那样,这些副本并不在迷雾之都的直接掌控下,它们是根植于痛苦和执念之上的独立的片段,片段堆叠聚合,密密麻麻,以特殊的方式相互勾连,组成了迷雾之都的主体。

站在灰蒙蒙的天际下,看着一处处场景坍塌陷落,郁飞尘想起祭司最后展现给他们的那段回忆。在那里,一个国度顷刻间灰飞烟灭,人在其中毫无反抗之力。

那是一片以“圣山”为核心,宽广得连时间都要放慢脚步的世界,人们使用着不同的语言,却信奉着同一个神明。

毁灭发生了。

一定不是祭司的土地国度毁灭,而是更多,多到不可计数。就像现在迷雾之都中在发生的这样。

从哪里开始呢?

中央的圣山上有着最稳定强大的力量,它要崩毁不是易事。

“你说你曾许愿要走到世界的边缘。”郁飞尘对安菲说,“走到了吗?”

安菲:“走到了。”

郁飞尘:“看见了什么?”

安菲轻轻说:“就像你想的那样。”

“还想听故事吗?”他垂下眼,睫毛投下一片淡淡的暗影。

郁飞尘:“如果你愿意讲的话。”

“这个故事,是关于一个女孩。”

“她的上衣是白色的,裙子是红色,裙摆上有波浪一样的花边。因为在那片生长着紫罗兰的原野里走了很久,她的袜子被露水打湿了。她有到我的肩膀那么高,头发上绑着一根和裙子颜色一样的发带,但是头发有点乱了。”安菲比划了一下那样的高度,“她告诉我说,她的小狗走丢了,不知道究竟跑去了哪个方向,但一定在不远处。”

“于是我答应说,我会帮她找到。”

“那是一个晴天。但她总是说:好冷啊,我有点害怕。你冷不冷?”

“我告诉她:不要怕,我会保护你。”

其实在那个时候,他已经察觉脚下的这片土地潜藏着未知的谜题。在这里,他们总是走了很多步,却发现自己其实在原地一动未动,或者走了很远,却发现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又或者在一个片刻,发现自己所在的地点似乎已不是上一秒待着的地方了。

预兆并不是在这个时候才开始显现。这段时日里,他们的旅程总是遇到诸多波折。已订好航程的船只忽然宣布改日,明明对着地图前进却走到了错误的方向,放去寻找附近神殿的信鸽总是在原地盘旋,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他想自己明天需要给老祭司传递一些信息,询问他是否听闻过这样古怪的事情。虽然知道他身在何处后老祭司也许会大发雷霆。

此前偶尔和圣山联系,老祭司听闻他们的旅途越来越远离圣山,催促他们回去的措辞也愈发严厉。最严重的时候每个神殿都对他表示,小主人,你该回去了。

是骑士长回信告诉老祭司,他们遇到了一个有趣的地方,打算在这里暂住一段时间,不再往继续向前,老祭司的态度才缓和下来。他知道祭司们是出于担忧,因为他一生中还从来没有离圣山那么远。

那时他并未感到不安,甚至饶有兴趣地研究着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怪状。他保护着那寻找小狗的女孩继续往前,用自己的力量探查着周围,不着痕迹地在扑朔迷离的原野上为她指出前进的路径。

就像他答应过的那样,他会保护她,然后帮她找到那只走丢的小狗。然后他们一起回去。

“好冷啊,”她又说话了,“我有点害怕,我可以唱歌吗?”

他欣然说:“好啊。”

于是那女孩轻轻哼起不知来自何方的歌谣。欢快的曲调驱散了这片盛开着紫罗兰的原野上蔓延着的孤独的寒气,让他想起曾经历过的许多快乐的事情。

那些事情大多发生在这趟旅途上,他在神殿中长大,可那些开心的时刻却似乎并不与神殿有关,而是在这世界上每一个平常的早晨,每一个平凡的人们身上。快乐是牧羊人的酒囊,路边旅馆的晚餐,偶然听见的歌谣那样的东西。

那歌声使他心醉。可是这一天的快乐中却似乎总是暗藏着忧郁,就像这片春日中阳光下的原野却不知为何充满着长夜一般的寒意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