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旧友(二)
杜文彬此人,相较康宏,说得好听一点,性格更为率真,待人更为真诚,说得不好听了就是爱憎分明比较莽,易轻信别人。
当初他们和秦放鹤等人在红叶寺初遇,开口便问对方来历和赴京动机;后来在醉仙楼,初见赵沛,虽知胜算不大,也是他头一个冲锋陷阵,由此可见一斑。
若遇到的一直都是秦放鹤和赵沛这等不会轻易主动害人的倒也罢了,万一遇上心思不正的就容易栽。
“我们两家虽非同城,然祖上隐约沾着点亲,早年便曾有过往来,故而自幼相识,关系较常人亲近些。当初还在南边时,我便时常提醒他,切莫交浅言深,凡事说一半留一半,也别人家说什么都信。”提及往事,康宏叹道,“他每次倒也听,可答应得可爽快,忘得也爽快……”
秦放鹤心道,这就是之前过得太顺了,没怎么吃过大亏,所以不长记性。
“世人常说家丑不可外扬,原本这事我也不打算向外说起,可大家都不是外人,我也顾不上那么许多,权当给你们提个醒吧,日后再见此人,可要远着些。”康宏苦笑着讲起事情始末。
齐振业大惊。
怎么听这个意思,始作俑者还活得好好的?
当初康宏一行人从江南出发,看似同乡成群结队,实则并非铁板一块。
想也是,自古文人相轻,这些又都是江南之地拼杀出来的举人,自然各有傲气。康宏和杜文彬固然排名靠前,众人也未必对他们唯命是从,中间偶有龃龉也实属寻常。
刚抵京那段时间倒也还好,面对陌生环境中太多的外人,在都城威势的压迫笼罩下,同乡的凝聚力空前强大。但是随着认识的人渐多,个人扬名进度不一,之前埋下的隐患也渐渐显露出来。
其中康宏和杜文彬素来文采最佳,且二人性格互补,时常共同进退,很快就在京城文人圈中打出一点名头,其他人倒显得平平了。
时间一长,难免有人心里不痛快,话里话外都在指责他们两个只顾自己,也不想着拉一拉同乡。
杜文彬性格爽直,涉及原则问题一点就炸,几句话说不到一处,便与他们吵了个翻天。
他的想法很简单,挣前程
么,本就各凭本事,京城都来了,机会摆在面前,谁也没拦着,你自己不往上凑,又赖得了谁呢?
他当众输给赵沛都不怕丢脸了,康宏事后讨教,也没觉得低人一等,其余人却嘴上谨慎、心中怯懦,也叫他瞧不起。
怎么,偏你们的面子就值钱?
坐享其成罢了!
自此之后,康宏和杜文彬便开始脱离大部队,两人单独行动。
也就是后来秦放鹤他们看见的,不再与两浙会馆众人同出同进。
秦放鹤等人面面相觑,原来早在那时便已埋下导火索。
康宏和杜文彬虽然不再与同乡们一起行动,可仍住在两浙会馆,整日低头不见抬头见,气氛一度尴尬。
“我素来是个狠心绝情的,一时断了,也就断了,”康宏淡淡道,“可有成向来嘴硬心软,时间一长,就想起对方的好处来……”
后来会试临近,便有几人试探着再次向他们靠拢。
康宏总觉得对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就要拉着杜文彬离得远远的。奈何杜文彬是个大活人,大家平起平坐,纵然康宏有心,也不可能天天把他拴在裤腰带上看着,说教太多,亦算过界。
某日他外出有事,回来时,竟看见杜文彬同昔日某位同乡有说有笑。
当时康宏便警铃大震,虽当面不便发作,事后却立刻向杜文彬讲明利害,叫他小心些。
杜文彬笑着应下,却也有些不大往心里去,“你什么都好,总归疑心病忒重了些,怎学起昔年曹贼来?大家乃是同乡,本就一体同心,来日纵然入了朝堂也是天然同盟。况且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歹徒尚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们虽有不妥,却未有大过,都上门道歉了,我也不好往外推吧?未免太过绝情,也太高傲了些。”
这话说得倒也不错。
但康宏总觉得哪里不对。
既然是致歉,为什么偏挑自己不在的时候来?必然是知道你心软,容易突破呗!
康宏又劝了几回,可对方十分谨慎,确实做得滴水不漏,倒显得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起来。
事已至此,康宏自认仁至义尽,也实在无计可施。
齐振业听了,摇头晃脑道:“你也够了,若果然打草惊蛇,那人按兵不动,岂不越发显得你心胸狭窄?便是有成也要与你起嫌隙。”
隐约觉得此二人的相处模式有些熟悉……
嗨,必然不是他和子归!
他可比杜文彬精明多啦!
康宏叹了声,“便是这个道理,只看当时,谁都没错,只我一个小人罢了。”
无凭无据怀疑他人,便是三司会审,也只会说对方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说杜文彬厚道念旧、胸怀宽广……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皆是过往个人性情决定的,对方打定主意量身定计,绝非三言两语可扭转。
赵沛和孔姿清听了,纵然智多如他们,一时也无计可施。
众人都不怎么缺钱,临近会试,纷纷进补,杜文彬每日都要吃一盏燕窝,此乃多年习惯,好些人都知道的。
然后就在会试进场前一日,他突然上吐下泻!
比起身体上的不适,杜文彬整颗心都凉了。
苦也!
康宏忙带他去医馆,奈何病情来势汹汹,吃下去的药也全都吐了,扎针也只是暂缓。
大夫的原话是:“看你也是个有主意的,怎么快考试了,还在饮食上这么不上心……”
杜文彬只觉得冤枉。
他之前就曾水土不服,所以每日饮食都是固定的,从不轻易尝试新品,燕窝也都是自家带的,怎么就不上心了?
还是康宏起了疑心,听出话里有话,拉着大夫去旁边细问。
大夫初时不肯开口,生怕受池鱼之灾,可架不住康宏给得太多了,便低声道:“这是中了泻药了,虽不至于伤了根本,可他本就有些水土不服,又连日劳累,内里虚,短时内甚是凶猛,少说也得修养十天半月方好。”
言外之意,会试是别想了。
纵然强撑着进去,难不成自始至终蹲在马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