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二更)

两日后。

从暗市里没搜到什么线索, 月郤便按月楚临所说,去了宁远小筑。

三伏已过,这两天又有回温的意思。偶尔晒一阵, 比夏日凉快不到哪里去。

顶着烈日从屋檐潜入宁远小筑, 月郤却在院子里看见了奚昭。

院中栽了不少树, 不知谁打了一架秋千。秋千慢慢悠悠地晃着, 她正歪躺在上面小憩。

她怎么在这儿?

月郤脚步一转, 轻巧跃至院中。

他双手撑膝,躬了身看她。高马尾顺着侧颈滑落, 发尖儿轻扫在她脸上。

许是感觉到了痒意, 奚昭微耸了下鼻子, 稍别开脸。

但没醒。

月郤轻笑, 脖颈稍抬, 那发尖儿便晃荡着离她远了点儿。

他没打算叫醒她, 但许是感觉到动静, 没过多久, 奚昭便自个儿迷迷蒙蒙地睁开眼。

涣散的视线逐渐定焦,她恍若呓语道:“月郤……?”

“是我。”月郤眉眼挑笑,“绥绥, 你正做梦呢。怎就梦见了我?”

做梦……

奚昭还处在半梦半醒间,当真以为是梦。她又缓了会儿, 忽回过神,抬起手就往他颈上打去, 然后一阵狠捏。

她使的劲儿不小, 月郤却朗笑出声。

他捉住她两条胳膊, 只道:“绥绥,我在你梦里是面团不成, 揉扁了要做成何物吃?”

奚昭就着他的力道坐起,乜他:“谁叫你爱拿这种东西唬人。”

月郤坐在她旁边,有一阵没一阵地晃荡着秋千。

他问:“绥绥,你跑到到这儿来做什么?这荒院子又没个人,也端的无聊不是。”

……

荒院子。

没个人。

合着太崖师徒都成了空气了。

奚昭瞟了眼桌上,说:“我来还果篮子,蔺道长不在,便想着在这儿等他。日头太晒,觉得有些困便睡会儿。”

“让人送一趟不就完了。我看那姓蔺的总冷着张脸,也不好打交道。跟他来往太多,败坏你心情。”

月郤停住,躬着背,双臂搭在膝上。

他盯着地面的一簇荒草,语气变得有些不自在。

“那什么,绥绥……你是不是在天水阁做了支命印笔?”他忽抬头,慌道,“我并不是有意打探,只不过这两天在检查府中用度进出的情况,恰巧发现秋木和天水阁的人有过来往,这才知道。”

“没事,我知晓你不会故意打听这些。”奚昭斜靠在秋千绳上,“是做了支命印笔。之前看话本总觉得这东西挺有趣,便托人打了支来。玩了两回也没什么意思,早搁置起来了。”

“原是这样。”月郤松了口气,但又莫名有些失望。

他还以为……

“不过——”奚昭撑着秋千板,倾过身看他,“阿兄,府中用度不都是大管家负责吗?为何还要麻烦你去检查,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她陡然靠近,月郤不由有些意乱。

他佯作无事道:“哦,大哥让我查查有没有人用什么禁物。你放心,没什么大事。”

奚昭点点头,又笑:“那你现下是来做什么的,不说这儿是没人的荒院子么,怎的你也要来?”

月楚临虽没透出什么消息,月郤却已大致摸清了这事的来龙去脉。

他心知此事危险,不愿让她也搅进来,便说:“之前得了信,说是太崖要回来了。我找他有事,就来碰碰运气。”

奚昭一怔:“他要回来了?这么快。”

起先听他说要去赤乌送剑,她以为要花上不少时间。哪怕他说会尽快,她也只当他是和平时一样,在唬她。

“这两天外面不太平,也说不准究竟何时到。”月郤估摸着说,“要是今天没回来,那就明日或者后日,总归再晚不了了。”

奚昭起身:“那你在这儿慢慢等吧,左右东西也送到了,我便先走了。”

月郤跟着站起来。眼见着她走出院子,这才四下张望一阵,又跃上屋檐,寻着空隙潜进房中。

-

翌日,照样是个晴天。

月府外的巷子离主街太远,鲜少有人打这儿经过。要顺着巷子往外望数十丈,才能窥见些模糊人影。

太崖头戴面纱斗笠,一派闲散地穿行在熙攘人群中。

迎面走来几个戴面具的闲散人士。

那面具做得稀奇,几乎将整个脑袋都罩了起来,根本看不见底下的人长何模样。

隔着面纱,太崖忽和最前面那人对上视线。

是一双圆眼,眼尾微向下垂着,形似犬瞳——和他戴的恶犬面具一样。

这双眼算不得稀奇。

太崖却多停顿了一瞬。

却因那眼角周围,隐约可见缠裹着白色纱布。

这等奇怪打扮,他只在一人身上见过。

一瞬过后,他移开视线。

那几人恰好打他旁边经过。

领头的人低声说:“阁下可要看样稀罕玩意儿?”

“不了。”太崖推拒。

“当真是有趣儿的稀罕好物。”

“嗯。”太崖低笑,语调懒散,“怕是比不得你等这身打扮稀奇。”

那人一怔。

太崖恰好与他擦身而过。

他斜过眼神,却道:“既是猫犬,想要找什么人,便循着气味自个儿找去。若再跟着,仔细惹来杀身之祸。”

话落,那人明显浑身一僵。

太崖复又移回视线。

再往前行了数十丈,恰好看见月府外的巷子口。

那巷子口短窄,不过几尺宽。

若从巷子口经过,往里瞧一眼,也至多能瞧见几息光景。

可忽地,他竟想起上次奚昭在树上等待薛知蕴的事。

她等了不知多久,便是为了那短短一瞬的照面。

即便眼下在他看来,也是难以理解的行径。

但眼见着快要经过巷子口,他竟生出股隐秘的期许。

或有可能,她也会像等待薛知蕴那样,站在高高的树上张望着。

只为从漫长到望不见尽头的长河里捕捉偶然的一瞬。

这念头刚起,就又被他自谑着压下。

断不可能。

她既不知道他会何时回来,也没这样做的缘由。

断不可能。

他又在心底念一遍。

他经过了巷子口。

几尺而已,至多两步便能经过。

他迈出一步。

身躯经过巷子口时,从窄长的巷道里穿来冷风。

又迈出一步。

那风渐渐平寂在身后。

但就在他即将走出巷子口的瞬间,终还是不受控地朝那里头望了眼。

本没指望见着什么东西。

可隔着长长的、空无一人的巷道,他竟看见一抹模糊的人影。

因离得太远,瞧不清她的面容,也不知是以什么姿势,站在那高高的梧桐树上。

但她正透过金灿灿、红通通的梧桐叶,远远望着他。

许是看见他停下了,那人高举起手,使劲儿朝他挥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