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奚昭听见他的话, 心生错愕。
话放得这么狠吗?
她忽想起什么,倏然看向月楚临。
后者的脸上还习惯性地挂着僵硬的笑,但眼中瞳孔却像是滴入水中的墨, 急速扩散开。
恰有月光倾下, 映出地面的人影。
共有两道。
奚昭的正常无异, 偏斜着向那棵梧桐倾去。
可月楚临的影子却像是锅烧开的水, 仿佛在剧烈沸腾着, 边沿起伏着尖锐的刺。
不一会儿,他的影子便拉长许多, 另一端朝薛秉舟急速袭去。
从薛秉舟说完那话, 还不到三息的工夫, 他就感觉腿似是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
他垂眸看去——
只见一道黑影覆在腿上, 宛如绳索般紧系着踝骨。
看似是影子, 可他实打实地感受到有何物缠着他。
不光紧缠, 且还在将他往下拽, 一点点穿透坚硬平整的地面。
何物?
薛秉舟拧眉, 意欲挣脱。
但不光是腿,整个人都根本没法动,僵硬地钉死在地面。
地面的黑影似化作湖水旋涡, 缓慢吞噬着他。
眨眼间,鞋尖就已被拽入那黑影中。
也是同时, 奚昭忽快步上前,握住他紧攥着长剑的手。
“往外送鬼气。”她说。
薛秉舟敛下心神, 照做。
渐有黑雾从剑尖冒出, 奚昭掌着他的手, 快而准地划过那道黑影。
黑影被割成两截,上端登时散作雾气, 消失不见。
薛秉舟清楚听见一声嘶哑的哀叫。
随即,那被剑割断的黑影又重新聚拢身形,挣扎着朝他袭去。
奚昭一把推开他,踩在那影子上,蹙眉看向月楚临。
她忽问:“你没见着那盆君子兰吗?”
这声语气不算好的问询,令月楚临一时微愣。
地面张牙舞爪的影子也在瞬间陷入安静。
“……”他张了口,却没能发出声音,颈上一圈血线若隐若现。
奚昭索性不再瞒他,如实道:“你没必要这样,他是我朋友。”
“他?”
“是。”奚昭拽过薛秉舟,冷静道出事实,“我根本没死,他也是在帮我,帮我做戏骗你。我早便知道了,你缘何要让月郤带我回月府,留着我又有什么用处。”
她毫不掩饰的直言掐死了月楚临的最后一点头绪。
他看着她,听见自己问出口——
“早便知道?”
“是。”
“从何时起?”
“大半年前。你在房中让月郤别总出去,安心待在家里,我听见了。”
“为何……为何不问我?”
“问你?问你打算何时冲我下手么?”
“所以这大半年间,你所做的事皆是为了从这儿逃出去。假死托生……你没有一丝一毫与我再见一面的念头。”
“若非你找去鬼域,这回我也不会来见你。”
“……太崖帮了你。”
“是。你在识海里看见的也为真,是我让他带我进了识海。魂锁解开,也是他帮了我。”
她冷静而平稳地说出每一句话,陈述事实般。
但正是这没有分毫情绪外泄的应答,让月楚临的气息越发不稳。
他开始急切地寻找着喘息的空当,唯恐下一瞬就会窒死在这密不透风的匣盒中。
他又拿眼神迫视着她,身形晃荡地往前迈步。
“我知道了,我已知道了。可还不晚,昭昭,还不晚……”他勉强抿出一丝笑,睁大的眼眸中瞳孔不住轻颤,透出错乱神色,“你该这样,是我先做错了事。可此番寻你回来,绝非为了害——”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奚昭打断他,拧眉,“难不成我的性命还要放在你的喜恶之上?”
月楚临步子一顿。
亦是同时,他面前的半空中忽裂开一条缝。
下一瞬,一道身影从中跃出,灵活落地。
“月二他哥?”薛无赦一手撑在腰间,另一手拿着哭丧杖不断敲着肩,上下扫着他,“嚯!好别致的扮相,这是要在月府请神不成?”
“兄长。”薛秉舟道,“他要杀我。”
薛无赦侧过脸看他,好笑道:“由着他杀又如何,你还能再死一回不成。”
说完,视线又移至奚昭身上,笑眯眯地问:“小寨主可还有力气写一写自个儿的名字?”
奚昭也回望着他。
比起薛秉舟,他好不到哪儿去。从左肩到脊背落着好几道鞭痕,破裂的衣服底下隐见白骨外显的伤口。脸上亦有伤,连嘴角都隐隐裂开道口子。
却又跟不知疼似的,嘴角还扯着笑。
奚昭点点头。
薛无赦:“那便好了——秉舟,叫你提前来,可不是为了在这儿跟人眼瞪眼。在她周身张开结界,以免鬼气外泄。”
眼见着薛秉舟在奚昭身边张开结界,月楚临僵硬转过眼珠。
“你们要对她做什么?”他拖拽着剑往前,“让开。”
薛无赦偏回脸,挑眉看着月楚临。
“月公子,你没看出来么?她这会儿不想见你,与你认不认错无关。一直在这儿耗着,反惹她生厌。”他垂下手,哭丧杖化作一把漆黑重剑,“这会儿有更要紧的事,只好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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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昭从薛秉舟那儿拿着了阴阳簿,又依他所说驭使出契灵,再往阴阳笔中注去灵力。
灵力碰着阴阳笔的瞬间,她忽觉一阵失重。
这感觉并不陌生——当时与元阙洲的元魂定契时,她陷入过一模一样的境地中。
眼前倏然一黑。
再能看清东西时,周身已换作一片遥无边际的白。
她踩着的“冰面”下,朵朵睡莲缓缓游着,数量较之上回多了不少。
半空一道黑气莽撞地窜来撞去,天边云际间隐见一条游龙。
她环视一周,随后提笔,又尝试着将花灵引入笔中。
渐有淡色气息从地面缠绕而上,但刚挨着阴阳笔的笔尖,就烧出滚热烫意。
直烫得她险些丢了笔。
她立即驱散了灵息,随后又尝试了十多回。
但无论是哪种契灵,只要挨着那笔尖,都会将整支笔烧得分外灼烫。
那笔烫得碰都碰不得,更别说是写字了。
她极有耐心,反复尝试着各种法子——将不同的契灵拢在一块儿,或是不拿那阴阳笔,而是借由契灵驱动。
但尝试再多,结果也都一样。
那根笔根本没法用,且灵力注入越多,笔身就烧得越发灼烫。
就这样足足试了小半钟头,她索性往地上盘腿一坐,再聚拢了所有契灵,朝笔中注去。
同先前的百多回一样,笔一旦挨着灵力,就跟烧开的水般烫得握不住。
但她并没收回灵力,而是紧攥着那根笔,开始强行在阴阳簿上刻下名姓。
写下第一划时,她的手就已被烧得血肉模糊。她狠下心不看那手,仅全神贯注地盯着簿子上的字。只偶尔往掌心送去灵力,试图治疗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