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流沙慢溢◎
顾玄之。
太医院......
封重彦吩咐卫常风, “明日找崔大人,把他的资料调出来。”
“是。”
回到静院,仆役正添着灯, 封重彦歇得晚,亥时才会入净房, 仆役照常往他书案上放置一盏灯火。
封重彦今日却没去书案后,坐在矮几前,倒了一杯茶水, 慢慢品着。
一到夜里, 他习惯一人静坐。
今日在东宫熬了一日,上午替赵佐凌讲学,下午被太子叫去了殿内。
一进去太子妃也在, 双眼因流了太多泪, 又红又肿。
太子看向他轻轻叹了一声, 封重彦便明白了,两人今日找他乃为何。
江十锦的身份好查, 一查便能查到他身上, 江十锦是他的未婚妻,沈家的长女沈明酥。
沈家也好查。
沈壑岩, 十七年前太医院的一名太医, 太医院失火后, 他也染了一场重病, 因无法再会诊,被皇帝罢免了官职。
十七年后, 沈壑岩被灭家, 凶手乃前朝人所为。
这些是对外宣布的消息。
实际原因, 太子和太子妃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 十七年前的那场大火是怎么来的,皇帝为何要肃清太医院。
他需要一批新人,对前尘往事,对那场大火一无所知的人。
沈壑岩曾跟过顺景帝出征,自然在被罢免的名单之内,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把沈明酥带出昌都,神不知鬼不觉地养到了十六岁。
沈壑岩却死了,又是所谓的‘前朝人’。
哪里有那么多的前朝人,太子妃岂能不清楚是谁,查了那么久终于查出了她的身世,可那真相却让她当场晕厥了过去,已经断断续续哭了好几日,此时身子也虚弱,看到封重彦进来,眼里又有了泪。
太子这几日怎么安抚都无用,只好找来了封重彦,问他:“她如今人在哪儿。”
“宫里。”封重彦没多说,只道:“她的性子随了娘娘。”
都是刚烈之人。
太子妃一怔,她来宫里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自是已经知道了杀沈家的人是谁,她进宫来是替沈家报仇的。
太子妃手捂住心口,流着泪,颤抖地问太子,“咱们这是要逼死她啊,你要让她怎么活......”
太子脸色也是一片苍白,半晌才转过头看向封重彦,哑声问道:“封大人还有办法吗。”
封重彦没答。
太子便也明白了,他若真有办法,必不会让她进宫。
“她要报仇就让她报罢。”太子妃看着封重彦,“恳请封大人,无论如何,都要替她瞒住身份,她不姓赵,她只是沈家的女儿。”
太子脸色一变,“太子妃!”
“我说得有错?”太子妃情绪忽然崩溃,冲着太子,一字一句呜咽道:“自古杀人偿命,天理如此,她不该报仇吗......”
屋里虽没其他人,可封重彦还在,太子猛然起身,“阿嫣,莫要胡说!”
“我早就受够了,十七年前,他要杀我的孩子,十七年后,还要来杀一回,这回是连命诛心了,那是我身上的血肉,我怀胎十月,在肚子里时,个个称他们为龙孙,一生下来,怎就成了灾星,不得不死了......”太子妃瘫坐在蒲团上,抬头扫了一圈金碧辉煌的殿堂,满眼绝望,喃声道:“这杀人不见血的牢笼,谁要爱谁拿去......”
太子妃已然失了理智,封重彦不便再留,起身往外走。
太子很快追了上来,面如土灰,“封大人......”
封重彦对他弯腰拱手道:“殿下放心,臣今日什么都没听到,也没见过殿下和娘娘。”
跟前的烛火陡然一亮,又回到了两年前,看到了那封沈壑岩给他的绝笔信。
......
伯鹰亲启:
雲骨的消息已被泄露,皇帝毒发,梁家小儿今日已登门,恐乃为师最后一封书信。
生死一劫,早已注定,我死而无憾,唯有阿锦乃心中一结。为师有一不情之请,请永世隐瞒我的罪孽,我一身罪恶,已无力为自己开脱,唯恐她心念受损。
带她去昌都,与太子和娘娘相认,父母在,有所依。
我今日之死,乃医患恩怨所致,与赵家无关,切记!不可为我寻仇。
—
白日一场暴雨,夜里屋檐还在滴着残露。
滴滴答答的声音脚步声被打断,桌上的烛火忽然倒向一边。
有人推门。
福安进来禀报:“主子,三娘子来了。”
封重彦点头。
很快跟前的珠帘被拂开,佛兰进来看了一眼他跟前的茶壶,笑了笑,问道:“兄长还没睡呢?”
“嗯。”封重彦抬头问她:“怎么了?”
佛兰坐在他对面,将手里的一块鲁班锁递给了他,“不知兄长可还记得,之前我从兄长处瞧见这锁,一时觉得有趣,便讨了来,原本是想拿来解着玩,可我脑子实在是愚笨,一直没解出来,今儿忽然发现里面似是有东西,且摇起来有动静声,怕是有心人专门赠予兄长的,不敢再占为已有,今夜过来,物归原主。”
封重彦自然知道是谁送的。
这样的锁,她曾做过不下百把,逗逗佛兰还行。
倒是不知道里面还装了东西,封重彦接了过来,“好,喜欢什么,改日再补给你。”
“多谢兄长。”佛兰等了他一日,夜里才知道他回来,忙赶过来只为还东西,不方便久留,起身辞别,“兄长早些歇息。”
快走出去了,她忽然又回头,看着封重彦欲言又止。
封重彦察觉到了,回头问:“还有事?”
佛兰没去看他,硬着头皮道:“兄长能不能把沈姐姐找回来,沈姐姐挺,挺好,比荣绣好上千万倍......”
她语气着急,说完脸都红了。
本以为会被教训一顿,不知尊长,封重彦却意外地没出声,她赶紧溜走,刚拂起珠帘,又听他应了一声,“嗯。”
—
灌完三碗药后,凌墨尘终于出了一场大汗。
沈明酥让冯肃替他换上干爽的衣衫。
换好后,她才转过身,坐在床上,摸了一下他的脉象,平稳了不少。
已过了半夜,冯肃怕她要走,待会儿要是再烧起来,他不知该如何应付,正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挽留,听她忽然问了一句,“他今日真淋了半日的雨?”
沈明酥还是有些不信。
就算是常人,也不会等那么久,别说是他凌墨尘。
冯肃知道她是在怀疑,轻声道:“沈娘子也是觉得主子傻吗?”
沈明酥尴尬一笑,她可没那么说。
冯肃沉默片刻,便缓缓地道:“五岁那年,主子等他的父亲回来,等了不知道多少个日夜,等来的却是一碗毒药。”
沈明酥一愣。
“后来主子又等,等他的母亲来接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春暖花开等到了大雪纷飞,有一天终于得知,他的母亲也早已走了,他每日望着的那个方向,早就没了他的亲人,身边所有的人都知道,唯独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