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天命◎

她无法再去悲悯沈月摇, 因为她自己也被母亲爱过,如今也失去了她。

沈明酥看到了沈月摇眼里的呆愣,但她再也没有了精力, 去驱散她心里的不安,去抚平她的仇恨。

沈家的一切, 都结束了。

若她觉得还未结束,那就当是自己食言了罢。

沈明酥没再去看她,缓缓地转过身, 任由孝衣的衣袖从她手里滑出, 跟在了赵佐凌身后。

雪花被寒风拍打在脸上,又凉又疼,沈月摇的胳膊无力地垂下, 攥过她衣袖的掌心一片冰凉, 心口没来由的一阵空荡。

父母走时, 她伤心,但身旁有姐姐在, 成为了她的救命稻草。

这一回, 她像是失去了所有。

前面赵佐凌的脚步终于走到了凌墨尘跟前,两人的个头差不多, 赵佐凌无需抬头, 平视着他的眼睛, 不畏不惧, “烦请国师让一让,容我先葬母。”

还叫他国师呢。

凌墨尘一笑, 想起当初在柳巷, 他挨个去找唱戏的人辩论, 大肆宣扬关云长是个英雄, 举止鲁莽又幼稚。

再看如今,失去了母亲后,还真就一夜之间长大了,刮目相看。

凌墨尘面露歉意,“我很遗憾。”

他让不了。

即便他愿意让,那些跟了他十七年就为了等待今日的部下,也不会容他去让。

太子妃确实无辜。

他失去了母亲,但自己的父母也不在了,他无法去同情。

凌墨尘微微抬头,看向他后方的沈明酥,此时她一身孝衣,已经彻底成了赵家人。

昨日先是救他,如今又来救赵家,一夜未睡,又经历了大悲一场,脸色苍白憔悴,一双眼睛倒是精神,被冰雪一吹裹杂着寒意。

她还是姓了赵,两人终究走到了这一步。

即便遍体鳞伤,不知道终点在哪儿,也不得不往前。

凌墨尘目中一刺,收回视线,“太子妃入殡之事,自有内侍省的人来操办。”回头唤来了一位内侍省太监,“还愣着坐什么,替陛下和太子妃入殡。”

那太监立马走到赵佐凌跟前,“殿下,交给奴才吧。”

还未靠近,便被何太尉横刀拦在外,“放肆,你算个什么东西,太子妃岂是你这奴才能沾染的?”

郡王叫他凌墨尘一声国师,那他就只是个国师,何太尉看着凌墨尘,不再客气,“凌国师,若要拦路,何某便得罪了。”

何太尉手里的刀照着凌墨尘面门而落,半路便被冯肃挡下,“锵——”刀剑相碰,茫茫白雪之间,撞出了一串火花。

双方僵持已久,此刻彻底爆发。

东宫和内侍省齐齐将手中长刀刺向彼此。

赵佐凌转过身,目光柔和地看着沈明酥,“妹妹先在此守母亲一会儿。”

说完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太子妃放到了沈明酥怀里,回头从倒在血泊中的一名东宫侍卫身旁,捡起来一把长刀。

父王从小就教导他,男子汉,就该练出一身本事,将来要保护弱小,保护家人。

他没有做到。

没有保护好母妃。

如今他能保护的,只有妹妹。

这是他头一次杀人。

刀子捅进去,血喷在脸上,原来是热的。

十七年里,他一共有两位先生,一个是白阁老,一个是封重彦。

前者教他如何行善,给他讲了无数个英雄人物,却没来得及教会他,该如何防人,如何做,自己才能成为英雄。

后者封重彦告诉了他,“要想成为英雄,就必须得杀人。”

“殿下为何喜欢关云长?”

“忠诚。”

“嗯,历史上忠诚的人不少,为何唯有他被后人敬仰?”

他答不出来,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封重彦告诉他,“因为他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自己的君主和部下,他的忠诚令人安心,殿下若是也想成为那样的英雄,第一步,便是先拿起刀。”

他不想杀人,他不想,也没有本事当那样的英雄。

他只想保护好自己的家人,不想让她们都困死在这儿。

一打起来,刀剑不长眼,百官齐齐往殡宫内退去,邵尚书护着文阁老和明阁老,“两位阁老,先进里面避一避。”

周观道跟在身后,一把拉住前面的刑部尚书,“姜尚书,慢走一步,我且问你一事,你是如何想的?”

姜衡成回头看了一眼跟前密密麻麻,不断围过来的侍卫省,“还能如何想,周兄还是保命要紧吧。”

禁军昨夜都被潘永拖出去造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东宫府兵,能抵抗到何时?

周观道却拉着他不放,“省主还未到,此时做决断,尚早。”

姜衡成不是没想过,但这么久都没看到封重彦过来,要么被拖住了,要么就是和大伙儿一样,在观望。

无论是哪一样,今日一日,赵家都将成为过去。

见姜衡成不为所动,周观道提想他道:“你忘了这位东宫郡主的夫君是谁了?是封省主啊。”

姜衡成一愣。

“他们糊涂,你不能糊涂啊,咱们六部,跟着封省主这么多年,他的本事和手腕,大伙儿有目共睹,城门已经被堵死了,凌墨尘的兵马进不来,一个内侍省能坚持多久?再者,在青州的人是谁?太子殿下和封国公......”周观道见他脸色起了变化,知道差不多了,又才道:“旁人我是管不着了,我不能让眼睁睁地看着姜大人因一时糊涂,追悔莫及。”

姜衡成背心已全是汗,“可单凭咱们两人......”

“除了礼部,其他五部皆可用,咱们要做的便是能拖一阵是一阵,给省主腾出时间,关键是要护住赵家皇......”

“如何护?”

“我说什么,你附议即可......”

两人埋头上了玉阶,众人都围在了门槛外,没有一人进去。

毕竟里面是赵家太后的殡宫,赵家的子孙在外面被刺杀,他们这些臣子进去避难,怎么着都说不过去。

一人忽然扼腕叹息,“这这,太子妃都说了,要把江山还给周家,怎还打起来了呢,这不是言而无信吗?”

周观道正好上来,接了话头,“笑话,人都欺负到跟前来了,一口气逼死自己两个亲人,还不许人葬母,不允许人还手了?”

他身后的姜衡成忙道:“附议。”

“周大人这是何意?”那人乃大理寺的少卿,看向周观道:“众人都瞧得清楚,赵帝为太子妃所杀,太子妃随后自戕,谁人逼了?”又道:“说起来,周大人你也姓周。”

“我姓周怎么了?我姓周,就该跟着你这根墙头草一般,随风摇摆,逼死东宫的郡王和郡主?”周观道一笑,“那你还姓薛呢,百年前薛奸臣被魏王诛杀九族,倒是奇怪,如今怎么还有薛家人在呢。”

薛少卿气得一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