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封重彦,你要不要脸了。◎

赵佐凌待底下的臣子一向很亲和, 却与当初赵帝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虽亲和但从不越界,对臣子的关心也不过分夸张, 点到为止。

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矜贵和教养, 无一不再提醒着对方恪守着规矩,保持着君臣该有的礼数。

此时听他应完,赵佐凌客气地道:“有劳唐爱卿了。”

唐侍郎听得心头发毛。

每回见到这位未来的女婿,唐侍郎都得拿出十二分的心思来应付。

当初梁家一倒, 唐家作为梁家生意上的伙伴, 也受到了牵连,不等皇帝上门来找,唐侍郎先来了个壮士断腕,一刀子把所有与梁家有关的生意全都割弃, 呈给了朝堂。

本想把自己的存在降到最低,让皇帝和朝中的臣子,彻底忘记了他这么个人, 之后唐家再慢慢地韬光养晦, 等个十几年, 风口一过,唐家不愁没有起身的机会。

谁知,皇帝竟选了唐家。

那日圣旨到了跟前,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半天都没回过神。

他不知道皇帝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但他的这招出其不意,害得他把自己多年的老友都得罪了。

秀女进宫前一天他在人家跟前口口声声夸, 贵府的姑娘贤良淑德, 才貌兼备, 一看就有做皇后的福气,哪像他家的姑娘,毛毛躁躁,不成规矩。还同人家保证,他无心去图那份荣华,自家姑娘心里也清楚,到了宫中自会帮衬对方。

这话说完,第二天皇后的人选就落在了他家,不怪人家生气,换做是他,他也觉得自己是个心机狡诈,两面三刀之人。

能怎么办呢,人选都定了,他总不能去抗旨,只能硬着头皮接了旨,把原本打发去了各州打算牧羊牧牛的几个儿子,全都拉了回来。

这一举动,又让他失去了几位老友,说他既然早就藏了野心,何必如此。

他就算有十张嘴也说不清,索性也就不辩解了。

再后来,又有人骂他,为了攀附皇帝,竟连原则都不要了,这样的人不配为友,与他绝交。

什么原则?

他已与皇帝结了亲,当初那隔岸观火的原则还能要吗?自己总不能去为难自己未来的女婿吧?

他又不是傻子。

是以,五年前皇帝的一纸婚书,让唐家把当年的老友得罪了个七七八八,硬是与皇帝绑在了一条船上,成了众人眼中不惜一切手段,攀附权贵的‘叛徒’。

但真相如何,皇帝心里应该最清楚。

可他的这位皇帝女婿,瞧着一副真诚憨厚的模样,实则一颗玲珑心,完全让人琢磨不透。

当年他把梁家的几本暗账呈上去后,皇帝看完感叹道:“朕没料到,梁家竟然还有这样的账目。”

梁家一倒,皇帝便派人一直在找这几本账目,怎么会没料到?

唐郎中还未想明白,皇帝忽然道:“朕知道,唐爱卿是没拿朕当外人,既是一家人,朕说的话,唐爱卿别多想。”

唐郎中一愣,他想什么,他想什么了......

后知后觉才明白了皇帝话里的意思,倘若没有这门亲事,他会交上来吗。

难说。

自己都打算跑路了,找那么多事干嘛。

又比如说。

“朕听人说唐娘子前几日同人在街上起了纠纷。”

他不是日理万机吗,唐侍郎万万没料到他连着等小事都知道,忙回复:“不过发生了几句口角,臣已经管教过了,不会再有下回。”

皇帝却问:“如何管教?”

唐侍郎头皮都麻了,又道:“陛下放心,臣回去后,为她请个教化嬷嬷。”

皇帝摇头,“唐爱卿请再多的嬷嬷,也是治标不治本,你应该告诉她,赵家如何,朕都写过罪己诏了,不怕被人议论,下回再听到,让她不必计较。”

想自己比他大几十岁,吃的米都比他吃的盐多,自认为脑子不笨,心思并不单纯,可每回见完这位皇帝女婿,背心都要生一层冷汗。

此时突然被他一问,唐侍郎真不知道他下一句等待他的又是什么。

这回他倒是误会赵佐凌了。

当年赵佐凌脑子一热,选了这门亲事,事后想起来,又觉得挺对不起唐家那位姑娘,进了宫后,恐怕不能如她所愿,那般自由了。

但圣旨已下,再撤回,对她的伤害更大。

已经选了,那就是她了。

赵家遭了那么大一个劫,亲人都走完了,他一时无法从悲痛中走出来,便将婚期定在了两年后,没料到唐家主母又去世了。

唐娘子,今年二十。

二十还未出嫁的姑娘,在大邺人眼里,担得起一声老姑娘了。

婚期在即,他主动来关心一句,是为给她吃一颗定心丸,想告诉她不会不娶她。

等了一阵,唐侍郎见他没了下文,转身往对面的长公主跟前走去,终于松了一口气。

封国公已安葬,便没她什么事了,沈明酥等着赵佐凌一道回宫,见人走过来了,也转头往下走。

刚走了一步,孝衣的袖口被人一拽,力道之大,让她生生把走出去的那一步又退了回来,错愕地回头,便见身旁坐在椅子上的封重彦,拧着胳膊,托住了她。

沈明酥一愣,问,“封大人有事?”

封重彦不说话,只紧紧捏着她的袖口不放。

那就是没事找事了,沈明酥也不再问了,拖了两下没拖动,眼见赵佐凌要走到跟前了,便去掰他的手。

她来掰,封重彦也没用什么力,由着她一根一根地把手指掰开,好不容易掰开了,人还未退出去,封重彦突然伸手一把抱住了她的腰。

她站着,封重彦坐着,那一抱,封重彦整个人都埋进了她怀里。

“嗡——”一声,沈明酥的脑子一片空白,红意瞬间爬上了耳根。

皇帝没走,底下的臣子也不好先行离去,风太大,双手拢进袖筒内,立在道路两旁候着。

前面是兄长,后面是众臣子,沈明酥余光都能瞧见众人脸上的惊愕和怔愣,两边脸颊红得霎时滴出血来,急声道:“封重彦,你松手。”

“同我回去。”封重彦没松。

沈明酥没答应,“你先放开。”

她不同意,封重彦也不松,退而求其次,“那你带我走。”

怎么带他走,她住宫里。

她不松口,封重彦便不松手,两人一直僵持着。

沈明酥深吸了一口气,怎么也没想到他来这招,他堂堂丞相,今日这般丢了颜面,也不怕下回没脸见人,出声提醒他,“你要不要脸了。”

封重彦没应,但埋在她怀里的脸,并没有半分要抬起来的意思,瞧来是没打算要了。

沈明酥羞得面红耳赤,奈何动也动不了。

赵佐凌立在两人跟前,同众臣子一样,神色僵住,犹如一副雕像,他十五岁便拜了封重彦为先生,头一回见他,便被他身上的那份沉稳和肃然所震,两人相处,他一向不苟言笑,无论是书本上的东西,还是他同自己讲的那些道理,无一不让他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