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九章 廷辩(第2/5页)
“先算该缴纳的钱……有车马拉着,四匹马,车马税三千二百文;看起来是逃了税的,那条税、门税、关税,意思意思,补缴个七百六十文吧;这汤里有鱼,要补缴鱼税;饭团有醋,要补缴酒醋水;还有落地税……”
“再加上罚款,凑个整一共一万五千文,十五贯钱,拿来吧。”
肥富和几个商人东拼西凑,兜里也没凑出这么多钱,好说歹说,又抵押了一匹马,方才狼狈脱身。
众文官看的不是滋味,不过倒也没人上去替他交罚款,只是有人低声抱怨道:“方才还觉得这商人赚钱来的容易,如今看来,却是白忙乎一场,倒搭进去了。”
这时候宋礼路过,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古之为国者,使商通有无,农力本稿,商不得通有无以利农则农病;农不得力本稿以资商,则商病。故商农之势,常若权衡。然至于病,乃无以济也。”
这便是说农业是生产物质的,而商业是交换物质的,如果没有商业交换那么农业就病了,而如果没有农业大家都去搞商业,农业就病了,所以农业与商业要进行均衡……而如今到底是谁病了呢?
刚刚发生的小故事,让答案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围观的文官们,都有些若有所思了起来,当然,他们思考的不是这出戏对于商人来说是怎么样的,而是对于他们自己的利益有着怎样的影响。
眼下王景怕是要倒了,而变法派气势如虹,国师刚刚在“三问三答”的第三次问答里讲过商业,如今又来了眼前这一出,其中的寓意自然不言自明。
那么在眼下这个变法来到了新阶段的节骨眼上,对于“重农抑商”政策的改变,到底要如何站队表态,这显然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
皇宫,华盖殿。
经历了一系列繁琐的仪式后,筹备了一个多月的典礼终于来到了最终的环节。
也就是重新上谥号,重新献《太祖高皇帝实录》。
嗯,其实建文帝朱允炆已经给他敬爱的皇爷爷搞过一遍这套仪式了,只不过当时没折腾大臣们一天内完成祭拜孝陵和眼下的这两件事……倒不是朱允炆比朱棣心肠好,而是老朱死了以后先搞了一套入葬仪式,然后才修的《实录》。
昨天的时候,礼部的三位,就已经同鸿胪寺卿在奉天殿中设溢议案了,如今不过是照本宣科。
锦衣卫设卤簿驾,教坊司设《中和韶乐》及大乐,该有的一样不能少。
朱棣换了身衮冕,驾临华盖殿,坐在龙椅上当木偶。
然后礼部尚书卓敬作为捧溢议官,立于丹陛之东。
等鸿胪寺卿进来启奏以后,执事官行礼,文武百官礼赞,然后五拜完毕,奏请升殿。
导驾官前导,教坊司吹奏大乐,然后按照文武百官按顺序站好自己的位置,曹国公李景隆站第一个,作为监修官,待会儿他得把总裁官解缙负责修的《太祖高皇帝实录》给捧上去。
卓敬抑扬顿挫地念着手中的东西。
“帝王有圣德神功者,必有尊溢徽称,荐之于天,刊于玉简,昭示无极。故三皇之称日羲、轩,二帝之溢日尧、舜,逮及禹、汤、文、武之称,皆由功烈谋漠之盛,此万古不易之典也。”
“太祖高皇帝配功德于乾坤,焕光华于日月,帝王之盛,无以复加。跻于遐龄,上宾帝所,万方哀悼,思慕不忘……臣等谨遵古典,稽溢法,太祖高皇帝宜尊溢曰:太祖圣神文武钦明启运俊德成功统天大孝高皇帝;孝慈高皇后宜尊溢曰:孝慈昭宪至仁文德承天顺圣高皇后。”
这都是事先就定好了的,朱棣自然没有什么异议,于是李景隆带着百官再行四拜,礼毕后,朱棣亲手举着溢议,交给翰林院进行撰写册文,上谥号的仪式也就结束了。
然后是李景隆献上《太祖高皇帝实录》,皇帝给参与编修的人员发赏赐。
朱棣这次很大方,不是按照建文帝修那版《实录》的赏格发的,而是直接按照高一档修《元史》的标准,再加一档进行赏赐。
对于负责编修的儒生们来说,这是非常爽的一件事,因为《实录》早就修好了,他们只需要照着建文版的进行删改就行,有的人压根没动几笔,而拿到手的赏赐却比之前的编修者足足丰厚了两个档次。
“监修官曹国公李景隆、副监修官忠诚伯茹瑺(伯爵是超品,品位大于正二品尚书,所以只念爵位),赏银百两,彩币六表里,织金纱衣一袭,鞍马一副。”
“总裁官翰林侍读解缙,赏银八十两,彩币五表里,织金纱衣一袭,鞍马一副。”
“……誉写监生、生员、儒士各银十两,钞三十锭,彩币一表里。”
到目前为止,算是把老朱第二次愉悦送走了。
由于是正经的朝会,所以还是来了一句习惯性的“有事可奏,无事退朝。”
在这一片和谐欢快的气氛中,大家都松了口气,没人会在这时候找事的,王景都躺板板了,谁还想上去触霉头?
可这口气刚松了一半,便忽然有人排众而出,正是工部尚书黄福。
“臣有本奏。”
朱棣点了点头,说道:“准奏,黄尚书但讲无妨。”
黄福应了声后,便将早已打好腹稿的奏疏念了出来。
“《太祖高皇帝实录》有载:理财之道,莫先于农;为国之道,以足食为本。军国之费皆出于民,若使之不得尽力田亩,则国家资用何所赖焉?农者乃为治之先务,立国之根本。”
“人皆言农桑衣食之本,然弃本逐末,鲜有救其弊者。先王之世,野无不耕之民,室无不蚕之女,水旱无虞,饥寒不至,自什一之途开,奇巧之技作,而后农桑之业废。一农执耒而百家待食,一女事织而百夫待之,欲人无贫,得乎?”
“古先哲王之时,其民有四,曰士农工商,皆专其业,所以国无游民,人安物阜而致治雍雍也。务俾农尽力畎亩,士笃于仁义,商贾以通有无,工技专于艺业。所以然者,盖欲各安其生也,所谓‘民有常产则有常心’,士农工商各居一业,自不为非,古之至理也。”
“臣闻陛下欲开海禁、行商贸,以求财利,为国大不妥也,望陛下深思之。”
黄福话音落下,整个华盖殿开始变得安静了起来,只余下间或起伏的呼吸声。
朱棣皱了皱眉,拿起龙案上还热乎的《实录》冷笑了一声,问道:“黄尚书的意思是朕违背了太祖高皇帝的祖制吗?”
“法无古今,唯时而已。”
当这句话从黄福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怎么都让大臣们感到有点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