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十年

楼下二十四小时的咖啡厅此时已人影稀落,桌面上两杯咖啡冒着热气,散发出醇厚的咖啡香味,于铭远和林余晓面对面坐着,谁都没有先开口讲话。

于铭远的视线落在盘子里的小铁勺上,其实他什么都没想,只是单纯的发呆,他能感觉到林余晓在看他,可他这会儿缺乏和林余晓对视的勇气。

愧疚只是其中一种浅薄的情绪,在今天这个所有人都觉得开心的日子里,他搞砸了一切,此刻他坐在这里,等待着林余晓对他罪行的宣判。

时间被无限拉长,直到咖啡杯里漂亮的拉花变成模糊的一团,于铭远才听到林余晓开口说:“杨臻知道吗?”

于铭远回答:“不知道。”

“多久了?”

于铭远这才抬头看了林余晓一眼,林余晓的身份是于铭远不想说,不想提起的杨臻生命中的另一半。但不知怎地,他还是把那个数字说出了口:“十年。”

林余晓一直平静的表情终于出现了裂缝,她知道于铭远和杨臻是大学同学,她怀疑这份没说出口的感情已经持续了很久,但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让她难以接受的数字。

林余晓沉默了,在她没说话的间隙,于铭远拿起那把被他盯了很久的小铁勺,用力搅了搅杯子里几近凉掉的咖啡,直到白色的奶油和咖啡完全混合,他心里才舒服了一点。

“作为杨臻的未婚妻,我希望你能离杨臻远一点。我尊重你的感情,但我没办法接受他身边有个喜欢他的同性。也无法想象今后我和杨臻的生活里处处都有你的影子,我受不了这个。”

话说得漂亮,言语间都是商量和尊重,但只有林余晓知道新贴的甲片狠狠掐入掌心时有多疼。

林余晓一直希望自己能好好地做个聋子瞎子,她爱杨臻,这毋庸置疑。只是她和杨臻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于铭远仿佛是他们之间,林余晓假想出的第三者。

“远儿喜欢吃这个,等下我打包一份回去。”

“远儿还在加班,我等下去送宵夜。”

“这件衬衣挺适合他,给他带一件。”

“他搬出去了,我失眠了好几天。”

诸如此类。

林余晓感到不适,杨臻和于铭远站在一起时,那种气氛让林余晓觉得似乎她才是无关紧要的人。杨臻会给于铭远剥虾,还会给他挡酒,这些本应发生在亲密恋人之间的事杨臻做得十分得心应手。

但和杨臻谈恋爱的是她林余晓,这足以证明杨臻是喜欢自己的。她只是个普通人,而阶级等级是很难跨越的,杨妈送的那只祖母绿的鳄鱼皮铂金包她一年的工资也许都买不了一个。

她不是爱慕虚荣的人,但没人能拒绝已经是唾手可得的光鲜亮丽富足的生活。所以杨臻这样优秀的男人,遇到了就要用力抓住,细枝末节之处不必太过在意,本来这个世界上也没有完美纯粹的感情不是吗?

她假装自己看不见,听不见,可这根一直扎在心底的刺时常折磨她,好在于铭远看起来对杨臻没有什么特殊的想法,她便容忍了杨臻这些不清不楚的行为。

梁一峰当着众人的面说出于铭远计划跳槽那天,某些阴暗的想法像藤蔓从她心底最深处疯长出来。

即便这个世界上没有纯粹的感情,她也可以为自己争取一些东西,只要于铭远离开公司,杨臻和他之间的信任不再,那根扎得她心脏鲜血淋漓的刺就会随之消失,从此她大可高枕无忧做她的杨太太,林余晓对自己的计划有着充足的信心。

方案是她在杨臻电脑上下载并截的图,而梁一峰这个人林余晓略有耳闻。于铭远几次三番的拒绝态度绝对会让梁一峰怀恨在心,她送上一把刀,等着梁一峰把它捅进于铭远的心脏里。

一切都按照她的预料发展,但杨臻以一种强硬的姿态平息这场事端时,林余晓才终于明白于铭远在杨臻心里的分量有多重。

她内心十足的不安,所以大着胆子求了婚。

杨臻答应了,这让林余晓有些飘飘然,杨臻对她,是认可的,他们之间会有个好的结局。

直到她走进那个房间,看到于铭远低头亲吻杨臻的那一刻,林余晓花费很长时间搭建的心理防线被于铭远瞬间摧毁。

于铭远喜欢杨臻?

不可以。

林余晓很快冷静了下来,她是杨臻的未婚妻,她有足够的资格和理由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批判于铭远,让他羞愧,让他走的远远的,只要他们分开,那么杨臻就是她一个人的。

于铭远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瞬间窜入口腔,他皱了下眉头没说话。

这个反应在林余晓看来似乎是对她的挑衅,林余晓提高了音量:“你知道的,杨臻是个直男,并且马上就要和我结婚了。如果他知道了和他朝夕相处的好朋友打着朋友的名义对自己抱着肮脏的想法,你猜他会怎么做?为了大家的体面,你自己离开吧,我就当今天什么都没看到。”

“肮脏的想法?”

“对,你亲他,我看见了。”说起这个,林余晓的表情不免又变得苍白起来,她仿佛只要回忆那个画面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于铭远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地点头:“好。”

于铭远答应地如此干脆,让林余晓有些意外。殊不知,刚刚在楼上,于铭远转头看见林余晓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就是最终的结局了。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林余晓并不打算告诉杨臻自己喜欢他这件事让于铭远稍稍松了口气,如果以后,他是说如果,杨臻某一天在想到他这个人时,第一反应是于铭远曾是他亲密无间并肩奋斗过的好朋友,那么这十年来对这份感情的所有付出就都值得。

希望杨臻能幸福,在任何时候。

走出酒店门口,初夏的风已经带着温热的气息,风里带来一阵莫名的花香,于铭远低头看了眼手机,12:04,杨臻28岁的生日已经过去。

上了车,于铭远才想起自己晚上喝了酒,他在地图上搜了一下到公寓的距离,发现只有不到5公里,他索性把车子一锁,踏着步子往住的地方走去。

南城人是没有夜生活的,只有到特定的夜市街或者酒吧街才能见到相对热闹一点的景象。白天刚下过雨,偶有一两辆车子驶过,溅起小水洼里的水,原本小水洼里的城市的倒影就会破碎又被重组,于铭远认真地观察着这一切,他甚至注意到了一朵生长在墙边的不知名的野花。

他的心情意外的平静,是一种被宣判死刑后的如释重负,在结局无可更改的时候,除了接受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他点了一支烟,继续往前走。空气中所容纳的水汽达到了一定的限度,街上起了薄薄的一层雾,于铭远裹了下他身上的衬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