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说白
瑛瑛处处慢了柔嘉公主一步。
薛怀所在的村落名为望湖村, 先头还遭遇过一次水患,村民们四散凋零,大抵只剩下了些垂垂老矣的耄耋。
此番救下薛怀的便是个年仅古稀的老人, 柔嘉公主为了向他道谢, 扔了好几锭金子给他做酬金。
瑛瑛赶来望湖村的时候,老人的家中已遍布柔嘉公主的人手,里里外外的死士将本就狭小无比的屋舍围得水泄不通。
邹氏见瑛瑛立在屋舍前发愣, 便适时地出声鼓励她道:“你怕什么?这一个多月里你连整觉都没睡过两日, 难道你不担心薛世子吗?”
在邹氏的心中, 瑛瑛赶去京城报信认错也是无奈之举。
若薛怀还活着,周景然的人手既要安顿灾民又要避过王启安的眼线去寻找薛怀,本就不够用。
倒不如回京去向承恩侯府的长辈们寻个法子。
若薛怀已死,瑛瑛也实在不必留在江南空耗光阴,若要替薛怀报仇雪恨,仍是要回京去寻承恩侯府的长辈才是。
她一个旁观者能为瑛瑛寻出千万个理由来, 可瑛瑛自己却做不到。
无论摆出何种理由来, 她都在没瞧见薛怀尸首前就离开了江南,甚至在认定了薛怀已死之后,有大半的伤心是为了自己将来守寡般的处境。
她心悦薛怀, 却还是更爱自己。
比起薛怀对她赤诚般的爱意, 瑛瑛的这些小心思着实上不得台面。
尤其是柔嘉公主千里迢迢地赶来了江南, 大费周章地派了死士去寻觅薛怀的踪影,颇有些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决心。
瑛瑛自愧不如。
所以当她立在屋舍门前, 会如此踟蹰着不肯迈步上前。
她怕薛怀已醒,怕柔嘉公主已告诉了薛怀自己“无情无义”的行径, 怕薛怀会怨恨她的自私。
她什么都怕。
秋风习习,拂起瑛瑛鬓角的发丝, 在邹氏灼灼的目光下,便鼓起勇气走进了屋舍之中。
狭小的屋舍只有两间打通了的厢屋,一侧的木床上躺着昏迷不醒的男子,柔嘉公主搬了个杌子坐在他榻边。
她抬眸一瞧,正瞧见瑛瑛瑟瑟缩缩地立在门扉处,柔嘉公主倏地轻笑一声:“现成的便宜,你倒会捡。”
瑛瑛不答,许是愧怍,许是惶恐。
这屋舍里里外外都是柔嘉公主的人手,她若想争执自己,只需抬一抬手,瑛瑛哪里有反抗的余地。
可此刻的柔嘉公主仿佛陷入了深切的哀伤之中,遍身的曜目绫罗与珠翠金钗与这粗陋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只瞥了瑛瑛一眼,便将目光挪移到了薛怀之上,怔惘般地瞧了他一息,便对瑛瑛说:“那日的鹿鸣花宴,你是故意攀扯着薛怀落入溪涧的吧,在场那么多王孙公子,你偏偏挑了个最温润仁善、不可能对你置之不理的人。”
瑛瑛不语。
她如今立在柔嘉公主身前,非但是相形见惭,更觉得自己如被人剥光了外衣一般觑见了里头所有的阴暗心思。
“才过了九个月。”柔嘉公主自嘲一笑,似有点点泪意袭上她的美眸,只是公主的骄傲让她倔强着不肯落下泪来。
从前她还能骗一骗自己,薛怀是被迫娶了个这个小门小户的庶女,婚后不睦,总有和离的一日。
可薛怀在昏迷不醒的时候,还会念叨着瑛瑛的名字,其中的含义她甚至不敢往深处细想。
再不去想,铁一样的事实也摆在了她眼前。
薛怀,莫非是心悦上了这个一无是处的庶女?
彻骨的伤心遍布柔嘉公主每一寸的肌肤与血肉,她甚至没有心气去为难磋磨瑛瑛。
她只是贪婪般地凝望着眼前的薛怀,静静地陪伴在他左右。
而瑛瑛在柔嘉公主身后立了足足半个时辰,因见柔嘉公主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她便朝前挪动了几步,恰好能把薛怀的状况纳进眼中。
一个多月的失踪让他瞧着清瘦了不少,眉宇下紧紧闭阖的眸眼莫名地透出几分虚弱来,薄唇泛白。
此刻的薛怀轻淡缥缈得彷如一缕青烟。
瑛瑛心间愈发愧怍不安,想上前去瞧一瞧薛怀衣衫下有无伤口,却又忌惮着柔嘉公主而不敢上前。
良久之后,死士们终于领来了个提着药箱的大夫,柔嘉公主这才退到了后头,让大夫为薛怀诊治。
大夫一见那群死士们个个横眉竖目的模样,双腿便不由地一软,再瞧见柔嘉公主鬓发间金碧辉目的朱钗,霎时连眸光都不敢乱飞。
他仔仔细细地替薛怀诊治了一番后,便战战兢兢地答道:“这位公子先头几日应是醒过一回,只是因虚不受补的缘故又晕了过来,此番还是要给他服用些滋补身子的药材才是。”
大夫指的便是鹿茸、人参之类的珍奇药材,江南屡屡遭遇水患,寻常人家连粮米都捉襟见肘,更何况是人参鹿茸。
柔嘉公主听罢也蹙起了柳眉,思忖了一番后便扔了一锭金子给大夫做金子。
而后,她便冷着脸对瑛瑛说:“照顾好薛怀,本宫去去就回。”
说罢,柔嘉公主便领着一众死士离开了这间粗陋的屋舍。
瑛瑛方能上前解开薛怀的衣衫,将他整个身子都检查了一番,在背部腿间都发现了几道狰狞的伤痕。
此时的伤口已结了痂,只是上头还悬着些已干结的血肉。
瑛瑛倏地红了眼眶,不难想象薛怀历经了何等苦楚才保下了一条命,她忍着泪环视了木屋一圈,端来了个铜盆。
这时木屋的主人也终于有胆气,那赤脚大夫名为李方,他瞧见瑛瑛正立在铜盆旁一筹莫展,便出声道:“你可是要热水?”
瑛瑛点点头,待李方走近了之后,便躬身作礼,恭敬地对他说:
“多谢您救下了我夫君。”
她把袖袋里仅剩下的银票统统递给了李方,以此来酬谢他的救命之恩。
李方却摆了摆手道:“那位贵人已给老朽许多金子了。”
瑛瑛默然不语,只说:“这都是您应得的。”她将银票搁在了木桌之上。
李方无法,只能将银票收了下来。拿人手短,他问瑛瑛:“除了热水外,你还要什么?”
瑛瑛只答:“我想替夫君擦一擦伤口上的血泞。”
李方见状便翻箱倒柜地寻出了一盒捣碎的草药,又去厨房里端了一盆热水来。
瑛瑛谢过他后,便用自己袖袋间的软帕沾了水,一点点地替薛怀擦拭起了伤口,再敷上一层草药。
因背上的伤处不好涂及,瑛瑛便只能与李方一起扶起了昏迷不醒的薛怀,又让邹氏搭了把手,才把薛怀身上的伤处都清理干净。
如此忙碌一番,瑛瑛惴惴不安的心总算是得到了两分慰藉,她守在薛怀身旁,柔荑握住了他微凉的手心。
不由地喃喃自语道:“夫君,你会怪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