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贺执醒来时,太阳还未升起。黑夜里透着些许预兆清晨到来的光,呈现清透的紫色,散落在地板上,像坠落的星星。

贺执睁开眼看了一眼又再次闭上。大量摄入酒精饮料的后果是,哪怕酒精代谢完毕,疲乏、头疼等效果还是会再身体残留一段时间。

沙发绝不是适合睡觉的地方,贺执轻微移动身体,肩颈和四肢立刻传来酸痛,脖子稍稍转动就会发痛,小臂和小腿发麻,略微痉挛着,难以控制。

贺执睁着眼睛和漆黑的天花板对视了好一会,才感觉到四肢的存在。

手机端正地摆在茶几上,一旁排了一列维生素片,以及一支还剩一半水的玻璃杯。

贺执摸来手机摁亮:凌晨四点半。

借着手机微弱的光,贺执注意到对面单人沙发上浅寐的周沉。衣服还是昨晚参加杀青宴的衣服,只是多了些褶皱。单手撑着沙发扶手,眼帘微垂。

松散的疲态隐去周沉的棱角,细长骨感的四肢缩在单人沙发里略显委屈,看起来高大但脆弱。

贺执悄声起身,绕过单人沙发,把自己关进了厨房。

周沉显然不会做饭。冰箱冷藏室里空空如也,下层冻了一袋未开封的精装大米,以及满满一抽屉冰袋。

贺执翻出来一口贴着标签的砂锅,淘米,加水,煮起白粥。

昨晚被追着灌酒,饭都没吃上几口。胃里面空空荡荡的,已经开始隐隐作痛。贺执身上的毛病实在是太多了,一点也不想再加一个胃病。

煮粥的步骤很简单。加米,加水,开火。贺执用了十分钟完成这些动作,看着跳动的火苗发呆。

贺执醉酒不会断片。可能是潜意识里惧怕任何脱离掌控的事情发生,在大脑停摆的状况下,仍然忠实地记录着身体的行为和言语。

贺执喜欢电影,喜欢演戏。

否则他不会被周沉独有的看世界的方式所吸引;不会答应一个不相识的大学生拍摄毕设短片;不会在俊深破产后,仍旧留在已经糜烂的圈子里。

如果不是柏云阳,可能贺执自己都忘了,他有多想演出一个精彩的,特别的,活着的角色。

俊深势头正盛时,文化下沉导致商业片盛行,好剧本难寻。这时贺执遇到了周沉。那些明亮的,带有思想的镜头令贺执欣喜,《城市》中的小幺是贺执第一个想要演好的角色。

而后生活巨变,梦想成为最微不足道的事情,这时再也没有第二个“周沉”来给他希望了。

“想这种事,真幼稚。”贺执用凉水洗了把脸,自言自语。

柏云阳是他愿意向刘明德开口求来的角色。柏云阳的完美谢幕,对贺执来说意义重大。为了那复杂的愉悦心情,贺执才来者不拒,喝下一杯又一杯的酒。

仔细遮掩的,小心翼翼的疯狂,还是被周沉捉住了。

从遇到周沉以来,贺执总是处于下风。行为和想法总能被轻易预判,周沉想要知道的,想要促成的,总不会失败。不是妥协或者退让,而是在对方计算之中的被侵占。贺执能够明确地感受到逐渐丢失的主动权。

砂锅里滚起水泡,清淡白粥的香气慢慢飘出。贺执掀开盖子,搅动白粥:“就当是还你的呗。”

浅淡的香气和热度透过推拉门传向客厅。单人沙发上,周沉已经清醒,视线落在腾起一片雾气的厨房。

常年的精神疾病导致周沉睡眠质量极差。轻微响动或者是气味的变化都会吵醒他。有时甚至是一种本能的警惕,一旦所处空间不再安全,就会惊醒,直到确认周围安全才肯入眠。

安眠药早已产生抗药性。因此周沉自己的家绝不会允许其他人留宿,哪怕是萧青也没在这里过过夜。

私人空间被分享的感觉很新奇,也很久违。周沉捏揉鼻梁,以求快速祛除疲倦。

方畅提醒得一点没错。贺小少爷醉酒后睡得太不老实了。

迷迷糊糊表达完欣赏之意的贺执挂在周沉身上睡了过去。衣服被撸起大半,露出劲瘦的腰肢和肚腹。毛巾毯堆在一起裹住大腿,将贺执缠成了一只只有上半身自由的“人鱼”。

毛毯柔顺,在沙发边不断下滑。

周沉叫了半天也没叫醒醉鬼,于是将人拦腰抱起,丢在沙发上。

陪着贺执闹完已经是凌晨。周沉感觉不到困倦,耳边回响着那句“你真的很有才华”。

周沉无法描绘自己的感受。不是欣喜,而是怪异。像过期的糖果,带着糖精的甜醋精的酸。即便是酒醉后的无意之言,也会带着刻意的味道。

无法完全给予信任,是萧青和萧正阳在诊断过程中公认的难点。

哪怕是面对朋友兼医生,哪怕发病时的丑态对方都知悉,周沉还是会处于本能的沉默。

周沉坐在贺执对面,看他将自己一层一层地卷成一团,滚至沙发缝隙里,只在顶端露出点杂乱的柔软发丝。被子卷随着呼吸有规律的鼓起落下,安静却又存在感十足。

周沉失眠了。

从呼吸的改变可以轻易判断贺执是否醒着,规律浮动的呼吸停顿时,周沉闭上眼睛假寐。他不想在缺觉的状态下和贺执进行交流。

酒醒后的贺小少爷安静得和仓鼠没什么两样,走路没有声音,推门也小心翼翼。厨房里传来的响动轻微而朦胧,如同远方传来的鼓点。

周沉窝在沙发里,终于感觉到了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