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山寨里的湿气让受损的骨头备受折磨,贺执背部的酸痛花了一周时间才算大好。

正式复工的晚上,廖嘉宇向寨民买来一只年岁不大的山羊,撺掇着朗景在吊脚楼里摆全羊宴。

朗景爽朗答应,将整个剧组连带廖嘉宇一起薅来当全羊宴的“临时工”。廖嘉宇虽然人到中年,但童心未泯,毅然决然揽下了抓羊的活计。然而寨民牵来的小羊身形矫健,廖嘉宇举着手杖追了半晌午也没够着半截羊尾巴。最终还是朗景带着摄像组出马才搞定小羊。

整个剧组从清晨忙活到傍晚,炭火跄跄燃起,时而腾起的火星夹杂着油烟,让废弃已久的吊脚楼活络起来。

“真够折腾的,周导要是别认死理非得要木头箱子就好了,害你躺了一周!”曾琳手里攥着裹满香料的羊肉,趁周沉被朗景拽去当帮工在贺执身边偷偷抱怨,“你的镜头是没拍,小郑都快被廖导盯哭了。一个妆要来我这里改五遍。”

贺执咬了口羊肉,没说话。

毕竟木头箱子造的孽第二天就好全乎了,真正导致他拖了一周进度的罪魁祸首,现在正举着香料罐子站在篝火边被朗景当调料架使唤呢。

“廖导说今天正好迎新,有人要进组?”贺执岔开话题。

曾琳应了一声:“嗯,熟人,萧正阳。”

“萧正阳?”贺执愣了愣,意识到萧青要探的这个班指的是谁,不过……

“按照明天的排期,来客串也只能……”

曾琳福至心灵:“演那个因为超载拉人出了车祸的倒霉面包车司机,全程就一个血乎刺啦的镜头。下午进的山,来我这儿试了个妆。让天才满贯影帝演一场死的龙套,周导的面子真够大的。”

贺执环顾四周,问:“不是迎新,人呢?”

曾琳耸肩:“被假血抹了一脸,妆化了一半就拽着陪他来的助理发牢骚去了。哎,这不人刚好来了。”

贺执朝门口看,萧正阳一脸愁苦相地往吊脚楼杵着,他身边站着背着大包小包,带眼睛的清瘦“助理”。赫然就是萧青。

萧正阳一眼瞧见贺执,朝他挤眉弄眼了半天,被萧青一巴掌拍在肩上,老实了。

“啧啧,我们萧同志下午可老实了,垂耳兔一样,不知道他带来的这个助理什么来头。”曾琳撸着串,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可算来了,再晚会就剩骨头架子了。”朗景举着木头签子,招呼萧正阳。

周沉看了眼萧正阳和萧青,说:“先吃。”

寨子里土沃草肥,喂出来的羊羔肉嫩没有膻味,加上草药香料烤制,醇香清爽。

一只羊被啃了个七七八八,米酒的香气在炭火散发的热度里蒸腾,飘了满楼。廖嘉宇只寒暄两句眼睛就开始打架,最终决定趁早拄着手杖回去补眠,迎新复工会彻底变作全羊宴。

贺执被追着敬了几碗米酒,天黑下来的时候,燃起的火苗都成了复数,被曾琳丢在墙角落里,脑袋上贴着张“已睡死”的纸条。

周沉捧着调料盒和朗景一起喂着这群野狼,直到羊羔骨头都刮白了,才终于闲下来,看向坐在篝火边的萧青。

“复诊顺利?”

“没见到,说是跳河了。”萧青说。

周沉添了把柴,没说话。

萧青手里有几个特殊的病例,是通过前些年媒体报道联系上的。有些寨子闭塞,找不到病因就当作疯病处理。萧青义务问诊接了十几个病人,到现在还能联系上的只有两个。

“我记得是个女人,三四十岁,有几个孩子。”周沉说。

“她房里摆着近日的报纸,柜子里还有别人寄给她的相片。”萧青说了两句,觉得没什么意思,停住了。一个愿意接受治疗,渴求外界的人怎么会突然跳河。端倪太多,疑点太多,但都不是他这个医生能做的事。

被社会边缘化的群体多如牛毛,纷乱留言一到,大部分都被匆匆打上不合格的标签,消失在极速流动的节奏里。

就如周沉一样。萧青呼出一口气,他的病人稀奇古怪,苦难的多,幸福的少。导致他的压力也没小过:“说说你吧。”

“暂时死不了。”

萧青点点自己的太阳穴,说:“山里天气冷,就算在炭火边上也不该有这么多汗。”

“……”

“做个检测?”

“不用。”

“周沉。”

“我知道过不了。”

炸裂的火星噼啪作响,像偶尔奏起的大提琴。沉重,突兀。

“我很适应这种情况。”周沉说。

“无论你多么自控,压抑太久就会爆发。周沉,你对贺执的欲望不是情绪,是病。要懂得适可而止。”

“大概吧,但这次再停下,我就只能是个病人了,对吗?”周沉撑着手臂,眼里只有升腾跳跃的火焰。

萧青陪他一起,炭火将尽,萧青添了把柴。

“我想拍完《归路》。”周沉的手指敲打在剧本上,沉闷如山顶撞起的钟,“电影,我,以及贺执是融合在一起的东西。我能看到它的形状,它应有的样子。萧青,我觉得我在痊愈。”

萧青抬头,火光向四处映射,堪堪照亮楼房的四角。萧正阳蹲在墙角握着跟不知哪里找来的树枝,戳在贺执左边脸蛋上,做了个鬼脸。曾琳在一边笑着拍照。

闪光灯亮起,落下。

萧青挪回眼睛,属于人间的温暖是最好的药,如果周沉正在体会,亦或仅仅是寻到端倪,也总是一件好事。

他把木柴一口气丢进火堆,松口:“你的病,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