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窗玻璃映着篝火的暖红,晕染开的明亮好像带着温度,蒸发着阴暗潮湿的空气。
贺执将自己随意地摆在红木椅子上,像一张揉皱了的,冰凉的羊皮毯,直到喧闹的人声减弱,消失,才被夜晚的风吹动了几分。
手机屏幕停滞在通讯录页面,贺执对着明显有些晚的时间思索几分,摁下通话键。
“嘟——”
“嘟——”
“贺执?”
对面接得不慢,贺执把屏幕贴近耳朵,突然觉得这招人嫌的声音还有点怀念:“嗯,是我。”
“大少爷你知道现在是几点吗?”
“凌晨一点。”
“知道你打个神经病的电话?《归路》是进山拍的对吧,你知道山里信号不好吗?你现在说话跟卡磁带一样!”
贺执把电话拿远几分,顿时笑了一声:“卡磁带你也听完了。方畅,好久没听见你唠叨,嗯,有点新奇。”
“你有病。”
“你没药。”
方畅咬牙切齿,几个月没伺候贺执,他都快忘了这难缠的主什么调性了:“到底什么事,电话打到我这里来真是够少见的。”
“问你点事。”贺执自己琢磨了一会,问,“刘明德阴你的时候,周沉为什么救你?”
方畅顿了片刻用来消化贺执的问题,回他一句:“现在才想起来问这个?”
“嗯。”贺执歪着头注视着窗棂上被月光照亮的灰尘,说,“之前老年痴呆了。”
方畅在电话后面翻了个白眼,嘟囔了一句“傻逼恋爱脑”。
电流音让贺执听得模模糊糊,不过想来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词。
“你和周沉又出什么问题了,让你有闲心操心这个。”
贺执拇指摩挲手机边缘,没说出来话。
周沉是被毒哑了的病人,而他就是喂下的毒药的倒霉鬼。完全崩塌的信任要重建实在困难,贺执愿意赠出任何东西,好归拢残破的碎片,搭出一条细小的路来。
但是周沉拒绝了他的慷慨。
周沉父母去世的消息让贺执清醒,被抄袭带来的影响远比他以为的还要深远恐怖。他是蝴蝶的翅膀,却没看到带来的飓风造成了多大的灾难。
他欠缺的信息太多了。
“贺执?睡了?操,你耍人呢?”方畅被吊了半天,本就不怎么爽利的心情更糟糕了。
“醒着呢。”贺执吐出口气,有些烦躁,“周沉回国,到底想要什么?”
“他想要什么还不够明显的啊。电影疯子除了电影还能要什么。”
“《追凶》已经上映了,口碑很好。《归路》的前景也不错。”
“不够的,贺执。”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打火机清亮地响起,方畅点了一根烟。
贺执攥紧手机,听里面吞云吐雾。
“一部两部电影算什么。好的片子和池塘里一戳就散的浮萍没什么两样。水花消失,依旧没有投资,没有票房。太脆弱的玩意没法在今天的世道存活的,你比我懂得这个道理。小周导可不是什么善茬,他不只要一时名利,还要圈子里长久的一席之地。”
“这些不重要。”
方畅深沉地说了半天,被贺执五个字堵住了口,顿时噎了个好歹,心情更差了。
“不重要你还问。”
“他瞒着我其他事情,我又没立场去堵着周沉的门撒泼,所以来问你。除了……电影以外的东西,你有信息吗。”
方畅从桌上拿起烟灰缸,敲掉烟灰,说:“不是正儿八经的恋爱就是卑微哈,能给你贺执纠结委屈成这样,周导是有实力。”
对方畅的毒舌贺执早就免疫,他和方畅在一前一后的车子里骂的街够写两本自传,赶着话节骨眼吵架不说正事,说明方畅心里有谱,但不愿意告诉他。
“贺执,你觉得电影像什么。”
贺执皱起眉,没闹明白方畅闹得哪门子的文艺。
“好的片子苦寻无路,从剧本到选角再到剪辑没有多少是属于初心的玩意。最后我们搬上荧幕的,是钱权名利场争闹后的废墟残骸。这处境你听着耳熟吗?”
贺执眼瞳轻缩,在名利场之中被轻轻抛下碾碎的,不是周沉还能有谁?
周沉,周沉的作品,周沉的爱情,全都是……
电影遭受的,周沉也在遭受。电影呈现的,也是周沉呈现的。钱权名利场争闹后的废墟残骸,是电影,还是周沉。
贺执本能地吞咽,感到心悸。
“贺大少爷。我是在提点你,没让你心疼你的周导哈。”方畅听见电话里久久没个音,就知道贺执在想什么。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
方畅欲言又止,只是重复:“别低估周沉,他比刘明德狠多了。”
贺执抿起唇,向后仰头,太师椅椅背卡住脖颈,压迫和轻微疼痛让它得以冷静。
“你知道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但是不好告诉我。周沉算是你的恩人,还和贺俊言一样算你半个老板。你想明说也不行。理解到位了吗?”
方畅忍住想淬一口的心情,没好气地说:“你真是个人精。周沉找你谈恋爱也是够胆。”
贺执轻笑了声:“有劳操心了,妈妈桑。”
“咳,咳!操了,你有病吧,谁做你妈妈桑。”方畅被香烟呛得差点背过气,滚烫烟灰掉落在指头跟,烫得他一激灵。再看手机时,屏幕上大喇喇地显示着“通话已结束”,无情且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