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灯罩:是花离开了树

晨光破晓,淡青色的天空只剩几颗残星。

孟书灯洗漱完从卧室出来,客厅的餐桌上放着他以前总吃的早餐。芝麻糊,煮鸡蛋,还有一个牛角包。

芝麻糊是冲泡的,煮鸡蛋有手就会做,牛角包来自他最喜欢的那家西点铺子,吃之前在烤箱复烤几分钟就行了。

高中学业重,每天起得早,那时候妈妈总给他准备这种省时又有营养的早餐。吃完鸡蛋,芝麻糊温度刚好。吃完芝麻糊,牛角包可以直接拿着出门。

清晨熹微的光透过玻璃窗,照在餐桌上,孟书灯站在那里,伸手摸了摸微温的芝麻糊。

过了好几分钟,一声微弱的叹息被逐渐明亮的晨光冲散。

其实孟书灯直到现在,都不太能接受家人全部离世了的现实。他总觉得,他们没有离开。

他上班的时候,他们三个都在家。

他回家的时候,奶奶回房睡觉了,爸爸妈妈出去散步了。

他出差的时候,他们三个在家等他回来。

他出差回来了,爸爸妈妈又带奶奶去旅行了。

他们从未离开,他们一直都在。

他们还和自己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只是阴差阳错,自己和他们总也碰不上面。

孟书灯就是靠这种想法,安慰了自己好几年。

五点半下班,孟书灯六点才从办公室出来乘电梯。他今天不加班,跟姜图南约了吃晚饭。不过他手里还是拿了些工作相关的资料,准备回家之后再整理一点。

这会儿饭点,没什么人用电梯。电梯缓慢下沉,到了言商所在的楼层时停了下来。

电梯门打开,一个人低着头有些莽撞地走了进来,撞到了孟书灯身上。两人手里的资料散落一地,几乎把本就不大的电梯地面铺满。

孟书灯和那人都蹲下捡地上的资料。

“哎呀,抱歉抱歉,我没看到你。”那人一出声,孟书灯就认出来了,就是赵言卿现在的助理。上次赵言卿晕倒时,两人打过交道。

这时,又有一只脚踏进了电梯,停在了孟书灯脚边,迟疑了片刻后也蹲了下来。

孟书灯抬头看过去,是赵言卿。

赵言卿一言不发地把掉在地上的资料捡起来整理好,又沉默着递到了孟书灯手里。

孟书灯接了过来却抽不动,他没抬头,又用力抽了两下,这才开口:“松手。”

赵言卿垂了垂眼皮,这才松开手。

资料拿回来之后,孟书灯也没仔细查看,就直接收进了文件袋里,说了声谢谢。

赵言卿看着他,心里苦涩无比。这么多年的纠缠,如今面对面,他对自己却只剩这四个字可说。

“松手”发自内心,“谢谢”出于教养。

好像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什么了。

小助理那边也把自己的资料捡起来整理好了,认出了孟书灯,再次跟他道歉,又聊了几句。

孟书灯礼貌回应着,尽量忽视一旁赵言卿灼热的视线。

赵言卿在一旁看着他,看着他消瘦的肩膀和干净整齐的头发,眼镜后微垂的睫毛和投落在鼻尖上的侧影。

想对他说的话有那么多,骨头里无休止的风,那些又凉又痛的梦,自己时常僵滞的躯体,和每每见到他时胸腔止不住的震动。

可这些都一堵看不见的墙隔绝了。

电梯很快到了负一楼,孟书灯率先出去,只留了一个背影给赵言卿。

赵言卿看着他一步一步远离自己,再一次被灭顶的悲痛淹没。

身体里装满了苦涩的海水,而心脏变成了一只52赫兹的鲸,拼命哀鸣,对方也听不见这声音。

和姜图南约谈之后,这是赵言卿第一次和孟书灯碰面,看他的反应,姜图南应该什么都没跟他说。

庆幸的同时,赵言卿感觉更沮丧了,有种没被对方放在眼里的感觉。

除此之外,他还通过这件事绝望地发现,孟书灯和姜图南之间已经发展出了名为“默契”的东西。

小助理见他站着不动,知道他又犯病了,等了一会儿才问:“赵总,要我送你回去吗?”

他觉得赵言卿现在这个状态,估计是开不了车。

赵言卿回神,嗯了一声。

小助理开着车把赵言卿送回去,把车留下,自己走到小区门口,准备打个车回去。

等车期间,他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小区,觉得他家赵总真的病得不轻。

这么大一个老板,放着豪宅别墅不住,一个人独居在这个位置和环境都很一般的旧小区,连电梯都没有。

而且一住就是两年。

姜图南确实没把赵言卿放在心上,也不想说出来让孟书灯徒增烦恼。更何况,她这些天被另一件事困扰着,顾不上赵言卿。

今天两人约在一家精致小巧的日料店吃晚饭,孟书灯到的时候,她已经在包厢了。

孟书灯在榻榻米上坐下,脱了大衣放在一边,看了看她,有些担忧地问:“你这两天没休息好吗?”

他们工作都忙,除了每个周末都会约会,平常工作日里,每周里只能见一两面。

他不过才两天没见到姜图南,就发现她气色不太好。一向爽利的眉宇间也沾染了忧愁,黑眼圈也出来了。

姜图南似乎有心事,避而不谈:“我们先吃饭吧。”

吃完饭,姜图南思忖片刻,说:“书灯,有件事我要跟你谈谈,问问你的意见。”

孟书灯见她态度认真,也不自觉严肃了起来,坐正道:“你说。”

这件事似乎真的很难说出口,姜图南又纠结了一番,才说:“我得到了一个很好的工作机会,但是要出国长驻,少则三年,多则五年。”

孟书灯怔了一下,看着她。

“我还在考虑。”姜图南顿了顿,又说:“这件事怎么选择,对我们的关系影响很大 ,所以我觉得要和你商量。”

包厢外是一个小小的庭院,类似天井,水景里摆放着一个惊鹿。细小的水流潺潺,竹子时不时落下发出敲击声。

孟书灯问:“南南,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姜图南张了张嘴,又兀自闭上。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这给她带来希望的同时,也让她提前直面一个选择的困境。

现代女性处境艰难,社会似乎已经早早给她们安排好了位置。

保养皮囊,寻觅良人,如果好运寻到了,再付出精力维系感情。

到了年龄就嫁人,生了孩子后重心从事业转移到家庭,从此远离这个社会最核心的实权。

同时也距离发掘自我潜能,实现自我价值越来越远。

等待爱,寻觅爱,维护爱,一生都悬在“男人的爱”这条细线上,为此殚精竭虑。

这似乎就是大部分女人的一生。

可是姜图南,你甘心吗?

你从原生家庭厮杀出来,仅仅只是为了再回归另一个家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