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老祖父心中有些后悔这回过去没有好好教训一下儿子，但面对孙女的大眼睛，他……答应了。

梅逐雨的长子今年外放去宿州当了刺史，他去常羲观的时候，还顺路探望了儿子一家。在他面前，这个大儿子一贯装的一板一眼，私底下被他娘教的没个正经样子，带着小侄女逛妓馆乐坊这种事他是做得出来的。

先在外头的胡食店里给孙女买了她想吃的胡饼，又带她喝了从前武祯最爱的李家食肆浆酪，给小姑娘喂得饱饱的，这才带着她去看心心念念的胡姬美人。

小姑娘毫不犹豫的出卖了大伯梅若拙，“是去年上元节大伯带我去看过的！好看！”

小孩子精力充沛，又许久没见祖父了，拉着他到处跑，什么都想看，梅逐雨心疼孙女儿在家憋坏了，只要她说都带她去，乐得小姑娘脸上一直带着灿烂的笑容。

“……圆圆怎么说起这个，你看过？”

在外疯玩了一天，回到家后，梅家宅子已经十分热闹，还在长安的两个儿子拖家带口前来团聚吃饭。

“去乐坊！”小姑娘毫不犹豫，“去看好多波斯美人跳舞！”

“阿父，圆圆这孩子烦人得很，你照顾他一天累了吧？”三儿子殷勤的说，虎着脸假意训斥女儿：“赖在祖父怀里像什么样子！下来！”

“又想去哪玩了？”梅逐雨问。

老祖父看不得别人凶自己小孙女，虎着儿子同款的脸对三儿子说：“圆圆没你烦。”

“阿翁，圆圆想出去玩，阿父和阿娘都不带我出去玩，只有阿翁最好啦！”

被父亲嫌弃烦的梅三郎：“……”明明早就知道老父亲会这么说，为什么还要上来找骂呢。

小姑娘就知道肯定是阿翁看到自己藏起来的那些养精怪的小罐子了，吐吐舌头，把手里这个新罐子和其他罐子摆在一起。

梅二郎也过来了，他是三个孩子里性格最像梅逐雨，外貌最像武祯的，从小就给干坏事的大哥和弟弟擦屁股。

见孙女抱着陶罐眉开眼笑的小模样，梅逐雨只得说：“下回想要什么小精怪就跟阿翁说，不要自己去抓，你才多大，万一遇上厉害点的，阿翁怕你会伤着。”

二郎三郎各自的夫人带着儿子们过来喊人，一堆性格各异的小郎君在严肃的祖父面前低眉顺眼的，跟他们爹一样的乖巧。

不过一会儿，小姑娘眉开眼笑的跟在阿翁身后，看他去拿朱砂笔给陶罐子画符，好让这只恶魇在陶罐里活得久一些。

小姑娘看着自己的堂兄和亲哥们，忍不住捂嘴偷笑。兄长们平时调皮捣蛋，但见了祖父都乖的像阿娘养的小兔子。

小姑娘抱着罐子，露出失望的神情，“啊？不要，我想养着嘛~阿翁~”

见小妹妹在笑，几个小郎君都偷偷朝她挤眉弄眼。他们可不敢像妹妹这样和祖父撒娇，否则的话，待遇肯定和自家爹一样，被嫌弃。

“关在这罐子里，很快就会死了。”梅逐雨说。

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的吃了饭，又闲话一阵后都陆续离开，只有梅圆小姑娘死活不肯走，“我要在阿翁这里睡！”

另一种可能就如梅圆这般，天生拥有灵力，年纪尚小还不懂得控制时，就容易招惹这些小东西聚集过来。

梅三郎觉得自家这小猴子吵吵闹闹，别打扰了老父亲休息，然而三夫人劝了句：“自从娘亲去后，父亲一个人住在这里，也怪冷清寂寞的，就让圆娘陪陪父亲也好。”

“这是一种名为恶魇的精怪，滋生于人的头发中，后寄生于枕上，常以噩梦为食。若枕内藏有恶魇，就容易让人发噩梦。”一般而言，人若是白日里多忧郁思虑，那些浊气在夜里就会顺着人脑溢出，在头发中滋生出恶魇。

梅三郎一顿，想起前些年去世的娘亲，叹息一声，准了小姑娘留宿在这里。

这要是换了个熊孩子要养这些东西，梅逐雨二话不说就要带出去操练一波，可是由疼爱的小孙女说出来，偏心的梅祖父只能顺了她的心意，把手中的东西依言放进了小陶罐里。

夜里，梅逐雨正准备睡下，忽然听到砰砰砰的敲门声，是小孙女在外面砸门，“阿翁阿翁！”

小姑娘一见真被阿翁找出来东西了，双眼立马亮晶晶的，从柜子里翻出个陶罐就跳着脚对梅逐雨道：“阿翁阿翁！这是什么呀，给我养！”

“怎么了，睡不着？”梅逐雨披着衣服打开门问。

这东西呈流水状，色彩斑斓。

小姑娘像个小狗一样，刺溜一下就钻进了房里，跑到相连的书房，“我要看影子画！”

最后来到床边，梅逐雨拎起小姑娘的枕头，伸手在上面虚虚一抓，揪出来一个流动的面片。

这所谓的影子画，就是书房那边一面空白的墙，里面有很早以前武祯扔进去的影虫，后来每年武祯都换一些进去，常拉着他晚上跑到这看影子。从前只有他和武祯能看得见，现在，多了个小孙女。

墙角一个小瓷坛，还有床底下以及柜子里，都有小精怪，显然是这孩子自己抓来养着玩的。虽然精怪没有妖怪那么厉害，但接触多了，总归有害，何况这孩子没和自己学术法，也没有武祯那样的经历。

爷孙两坐在榻上看影子，窗户大开，窗下点了熏蚊子的药香，烟气幽幽渺渺的。

梅逐雨在小孙女的屋子里转了一圈，心中不知叹了多少口气。这个小孙女是梅家唯一一个继承了他和武祯能力的孩子，性格也和武祯有几分像，是个不折不扣的熊孩子。

“阿翁，我想听琵琶。”没一会儿，盘着腿的小姑娘又开始提要求。

梅逐雨向来严肃，家中除了梅圆小姑娘，其他儿子孙子都怕他，更不要说底下的仆人们，梅圆有阿翁这个靠山在手，完全不怕自己亲娘教训自己，拉着阿翁就去自己房间里找妖怪。

“不早了，阿翁给你弹一曲，你就去睡觉，行不行？”

众仆人刚说着，就见梅逐雨抱着他们的圆小娘子进来了，身后跟着嘎嘎叫的大鹅。年纪稍大的那位仆妇松了一口气，满脸笑的迎上来招呼。

小姑娘想了想，伸出两根手指，“两曲。”

“哎哟，还真有可能，我这就去那边问问看！”

取下琵琶，梅逐雨摸了摸侧面刻着的一个小小‘祯’字，垂下眼弹奏起来。

“是不是去前头老宅找梅翁了，听说昨晚上梅翁回长安来了。“

小姑娘托腮听着，她的爹娘大伯和哥哥们，都以为阿翁不喜欢那些歌舞，也不会乐器，只有她知道，阿翁会弹琵琶，还弹得很好，阿翁说过，是阿婆年轻时候教他的，他从前只弹给阿婆听过。

“大鹅也没看到……好歹有大鹅跟着，也不怕有人欺负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