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我想和世界聊聊
无法很好完整的叙述,这是内容创作上的难题,这个难题困扰了我很久。
可是充满秘密的故事,本身就是一个很难完整叙述的事。
故事讲到吴豫夜斗张池,应该就要结尾,吴豫的一生就是孤独的一生,至于吴豫一直受命于罗平,和主线故事没有关系,你的主线故事是:一个离职的警员,配合警方追捕通缉嫌疑人。责编和策划告诉我,讲到这,可以了,很感人,很悲壮,别继续讲了,吴豫的身份是个秘密
一个充满秘密的故事,难道不是推理小说家绝好的素材吗?
可是,这个秘密并不应当就此而埋没。
秘密啊。都不能说,吴芳你自己理解去吧,这个行业充满着秘密,保密是这个行业的生命线。
如果继续讲,故事会很拖沓,可是,也存在另外一个可能,故事之外,将会给人无限空间。这个空间是:吴豫这些年到底做了什么?
对不起,不能说。
难道就仅仅是故事里呈现的“找张池”?
你们所称的“自己人”,和公安的线人、卧底是不是一样?
从事这个神秘行业的人的一生,你永远只能看见他的冰山一角。
对不起,不能说。
有什么比“知道在秘密之外,还有秘密,而你却无法得知”,更让人吊胃口的?
像我哥吴豫这样的“自己人”,有多少?
于是,我终于玩起了反转的把戏,揭晓吴豫的秘密。
对不起,不能说。
你看见的故事中的吴豫,不是你看见的吴豫,而是罗平的吴豫——这是故事的第一层秘密。
胡局,你们的工作都是干什么?
找张池的吴豫,不是你看见的吴豫,而吴豫的一生还有许多秘而不宣——这是故事之外的第二层秘密。
吴芳和胡夏峰有过一次交谈。
吴豫的身份,是故事末的秘密,可是在这个秘密之外,还有更大的秘密:除了找张池,吴豫还做过什么?
这个行业似乎充满秘密,它的工作内容是秘密,它的工作人员是秘密,你不知道他们在哪,但是国家和群众需要他们的时候,胡夏峰、王北俪他们又在你身边。
罗平、胡夏峰口中的“自己人”,到底是什么?这也是秘密啊。
这便是我第一次得悉胡夏峰这个行业的第一感受。
对不起,这么高度秘密的词汇,我也不知道。
神秘。
但是我所知道的,是一个公理:能守住这么多秘密,是多么寂寞和坚忍的事!
过去我从不写后记,稿子写完,也就完了。责编和策划都提醒过我,要找个机会,和读者聊聊,不能老端着推理作家的神秘感,读者是作者的衣食父母,是上帝。
把自己的姓名!自己的人生!隐藏起来,变成秘密,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我毕业于政法大学的刑侦院系,现在写涉案题材的小说,主人公往往都是警务人员,由于自己过去所读专业加持,故事勉强活灵活现,一度有许多读者误会我也是“衙门”中人。
这个国家,总需要有人挺它。
真是庆幸,我这半吊子的侦查心理学,也捕捉到了吴芳这一重要心理。
胡夏峰和吴豫各自坚持的十九年,是一种非凡的定力。拥有这种勇气和定力的人,是不计较得失的。
吴芳会在这个问题上失神,说明她内心深处是在意过这个问题,起码,她自己曾经问过自己这问题。
我写过许多刑警、公诉人的故事,写过许多正义战胜邪恶、法律正义伸张的故事,政法专业出身的原因总是让我对这类“着装人士”的故事有着浓厚的兴趣,仿佛是一种地心引力,一种巨大磁场,牵引着我去搜集、讲述这些正能量的故事。
微表情反应了人心理最本能、最直观的内容。市面上各种以微表情为基础的书籍满天飞,有的像那么回事儿,有的纯属胡诌。
直到有一天,我们西南政法大学刑侦剧研究中心将一个巨大的学术难题摆在我的面前:
微表情是审讯课的重头戏,可是我毕业后已经还给了老师。
如果你故事里的主人公,脱掉了警服,他们是不是还能坚守自己的信仰?你口口声声说你用主旋律故事来弘扬法治精神,这个问题,你如何作答?
这个解释,如果不对,当我胡说。
如果脱了警服能坚持,那么你作为法律题材的作家,仅仅停留在“职业关注”之上(一个良好法治社会的最高层次:是人人参与,而不是孤立的依靠执法机关),你过去的作品岂非太过表浅?如果不能,你宣称的信仰和正义在哪?
这些做不到的,就是植物反射,微表情就是植物反射。
这他妈太难了。
在侦查心理学上,有一个学问叫“微表情”。抱歉,当年念书的时候,没有好好听课,只是依稀记得这个学问的大致原理。说的是,人的神经反应,分为两种,一种是植物反射,一种是动物反射,自己能控制的各种表情、动作叫动物反射,而像皮肤上的微电、心跳的速率等等,这些是不可控制,不信你自己试试,想让自己心跳放慢就放慢,加快就加快?
这和“休谟难题”、“二难命题”一样缠人,万能的上帝能制造一块他自己搬不动的石头吗?如果能,他搬不动石头,怎么叫万能?如果不能,那上帝更不是万能的了!
可是,当我的这个问题抛出来,她还是不易察觉的失了神。
这样的假设不是在玩人吗?
吴芳采访过许多人,对任何采访都习以为常。
幸好我有吴芳这样的记者前辈。
吴芳是复旦新闻系的高才生,在这个行业里,已经很多年了,算是前辈。
吴芳说:你看看胡夏峰和吴豫,他们都一样。
采访完吴豫的妹妹吴芳,我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那吴芳,你恨他吗?
你恨他吗?
嘿嘿,对不起,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