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希望蓝钻(十)(第2/3页)

“……骑士长阁下。”

尤里乌斯垂下眼皮,眼神快速扫过莱斯赫特的身体,判断了一下他的身体状况,然后礼貌地询问:“您看起来还不到适合下床的时候,很抱歉我没有及时去探望您——但是我想您应该收到了波提亚家送去的慰问品——医生怎么说?”

他的措辞客气而温和,是教皇宫秘书长最惯常用的那一套话术,用在所有场合都不算失礼,尽管在没人能看见的地方,尤里乌斯的手已经搭上了腰带——那里面有一把锋利的匕首。

不是他疑神疑鬼,而是莱斯赫特现在的样子实在太过异常,哪怕是熟知骑士长本性的尤里乌斯都忍不住为之惊愕。

莱斯赫特的伤还没好,这是很显然的,尤里乌斯在看护高烧昏迷的拉斐尔时候,也接到过骑士团团长的医生的报告,对方肯定地说骑士长身上有很多伤口,虽然因为骑士长的良好身体素质,这些伤都构不成致命因素,但也足够让他在床上躺一个月。

而现在才过了半个月,完全不到莱斯赫特能够下床自如行走的时候。

更不要说他现在的脸色惨白得要命,跟拉斐尔都有的一拼,合身的衬衫裹在他身上,肌肉线条被掩盖得不那么明显,不穿戴甲胄而只是穿着硬绸长外套和衬衫、马裤的骑士长看起来和任何一个出身优渥的贵族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他身上出众的禁欲与自律气质让他格外出众,尤其是配上那头金发与深绿的眼睛……

尤里乌斯得承认,脱去骑士长不近人情的光环后,这样的骑士长哪怕是在眼高于顶的翡冷翠贵妇圈中也能拥有一个长盛不衰的名头。

只是英俊的骑士长现在的脸色非常难看——不仅是那种疾病的苍白,还有情绪带来的压抑。

赞美圣主,尤里乌斯在心里轻声感叹,不愧是虔诚、正直、以严苛的十律法要求自己的骑士长,哪怕是生气都生得这么彬彬有礼。

“您好像心情不太好,有什么我能帮助您的吗?”尤里乌斯刻意将自己摆在了一个一无所知的位置,同时开始在脑子里疯狂思考能让好脾气的宽容骑士长拖着病体冲到自己办公室来的原因。

思索了一番之后,一无所获。

这让尤里乌斯不禁有些疑惑。

“我需要一个真相,一个……答案。”莱斯赫特单手按在尤里乌斯的桌面上,他的声音没有什么变化,甚至还如往常那样温和,但越是这样温和,越能令人感受到其中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尤里乌斯不动声色地靠在椅背上,双手搭在一起,看了他半晌,抬手朝桌子对面的椅子轻轻一摆:“这听起来是一个挺大的话题——请坐,阁下。”

莱斯赫特冷淡地拒绝了他:“这不是什么很复杂的问题,秘书长阁下。”

“您只要回答我两个问题。”

尤里乌斯保持着和煦的微笑,从喉咙里发出了一个单音:“嗯?”

“第一,”莱斯赫特问,“冕下,是否是圣维塔利安三世和亚曼拉女王的私生子。”

他眼神定定地看着尤里乌斯,不肯放过每一个微小的表情变化,尤里乌斯则表现得比他更坦然,秘书长先生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停顿:“您的叙述有误,阁下,作为教皇宫对外的发言人,我需要纠正您一点。”

尤里乌斯说:“圣西斯廷一世冕下,他的生父是维塔利安三世,生母是亚曼拉女王,在他出生前,两位阁下已经签署了婚书,因此圣座是他们毋庸置疑的合法婚生长子。”

莱斯赫特看着他,深绿的眼眸像是清晨雾气弥漫的森林,晨雾贴在人的皮肤上,是冷冰冰的触感:“第二个问题,有没有战争?”

尤里乌斯的眼皮跳了一下,微微眯起眼睛,审视着莱斯赫特:“您听谁说了什么?”

莱斯赫特还是那个生硬的表情。

沉默了一会儿,尤里乌斯回答:“或许有,但这是圣座才能决定的事情。”

莱斯赫特看着他:“为了什么?”

尤里乌斯:“为了他应当有的一切。”

教皇宫秘书长平淡地问:“这些问题您为什么不去问冕下呢?他才是拥有最正确答案的那个人。”

骑士长站直了身体,长久的严苛训练让板正的站姿刻入了他的骨头,哪怕只是一个随意的动作,都让他具有和尤里乌斯这样的贵族完全不同的刚硬。

正直而悲悯的骑士长低声说:“我不知道,我可能……”

他后面的声音含糊了下去,尤里乌斯没有听清楚,但他看见了莱斯赫特眼里一闪而过的挣扎。

我可能有点害怕,从来都无所畏惧的骑士长想,我有点害怕听见不在我预想中的答案,我害怕听见掠夺、欲望、杀戮、贪婪。

骑士团是教皇的盾、教皇的矛,但作为执掌着这把武器的人,他居然开始恐惧这些。

这并不是说他对教皇的虔诚有所动摇,相反,他比谁都害怕自己真的被动摇。

尤里乌斯静静地观察着他,从来都善于剖析人性的波提亚大家长不知道从他的沉默里看出了什么有那么一瞬间,尤里乌斯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冰冷,里面甚至浮起了一丝杀意,又很快在被莱斯赫特察觉前消失。

“您似乎在自我怀疑,”尤里乌斯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他唇角弯起了一个不带什么温度的笑容,“我建议您去觐见冕下,向他提出您的问题——假如您真的如您所说的那样,坚定、正直、且永远敢于直面内心的恐惧,骑士。”

他的尾音有些冷硬,然后甚至没有等莱斯赫特反应过来,尤里乌斯再次敲了敲桌上的铃铛——这回进来的终于是他的秘书了。

“转告冕下,莱斯赫特骑士长阁下想要立刻觐见,而我认为冕下有这个必要接见他。”

尤里乌斯的语气冷硬,他用不容拒绝的气势让人将莱斯赫特半扶半挟持着带出了他的办公室,在这个过程中,不知出于什么想法,莱斯赫特并没有拒绝。

于是在尤里乌斯开辟的一路坦途下,莱斯赫特成功见到了已经闭门半个多月没有见人的教皇。

年轻的教皇正坐在喷泉边晒太阳,金色的阳光洒在他身上,穿过树枝落下的光斑在他头发上轻快地跳跃,喷泉的水珠像是跳跃的珍珠,鲜活地在水池里迸溅,闭着眼睛的教皇宛若沉睡的精灵,安静地等待着一个能把他从梦中唤醒的人。

莱斯赫特的脚步慢了下来。

他忽然想起某一次见到这位冕下时,好像也是这么一个差不多的情况,帷幔后的凸肚窗前,年轻的教皇安静地沉睡着,永恒而安宁地等待着一个能将他唤醒的声音,谁有那个荣幸能做这个人呢?独一无二的、被视为例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