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希望蓝钻(十八)

“后续的事情,请诸位和费兰特商量吧。”拉斐尔伸手敲了三下身边的金铃,表示此次会议结束,也没有看其他人的神色,施施然起身离开。

枢机们纷纷站起来,弯腰恭送教皇离去,费兰特像是教皇的影子一样跟随着对方消失在了门口,室内只留下了衣着华贵的红衣枢机,有几个人礼貌地向其他人点点头,也走了,剩下的几名枢机互相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但彼此脸上都泛起了志得意满的笑意。

这一次的举动风险实在是大,但收益也着实可观,他们冒着被西斯廷一世报复的风险从狮子爪子下抢出了一块肥肉,之后的利益分配还要再做斟酌,而更重要的是……

他们不是傻子,也不会把能坐稳圣利亚宝座的西斯廷一世当傻子,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拉斐尔都不是一个会甘心被欺负的人,可他却这么容易地松手让他们抢夺到了如此丰厚的果实,哪怕是在极度的狂喜中,枢机们也无法忽略心中那一点不安。

他一定有什么后手在等着他们,或者这块肥美的肉里带着钩子。

但无论前面的陷阱有多深,枢机们都无法克制自己吞下肥肉的野心,哪怕是陷阱,他们也绝对会去闯一闯。

不过同样的,他们也对拉斐尔再次提高了警惕。

只要能够适时提前抽身,只要不陷在里面,就能够带着胜利的果实安然离开——每个人都是这么想的。

他们从其他人的眼睛里看到了相同的东西,那是对财富和权力的窥探,也是面对着血肉的危险试图将别人推上去挡刀的狠毒。

刚才的通力合作好像一瞬间烟消云散,他们假惺惺地客气微笑着,一离开教皇宫就分道扬镳,踏上了不同的道路。

离开了圣母厅的拉斐尔本来想自己走一走,刚转过拐角,就被费兰特半压半扶着抱上了轮椅,拉斐尔不满地皱眉:“我可以自己走。”

“波利医生说您不能多行走。”费兰特表情很坚定,深蓝的眼睛里透着一股任人打骂也不动摇的固执。

拉斐尔差点被他的样子气笑了。

“去大画廊。”教皇扬了扬下巴,美貌的脸上是刻意要折腾人的颐指气使,这点刁钻刻薄的气质在他身上有点不伦不类,不仅没有那种令人胆寒的效果,反而看起来像是一只站在主人头上睥睨天下的猫。

费兰特纵容着拉斐尔这点不满的脾气,推着轮椅往大画廊走,他身后的侍从聪明地拦住了其他人,在大画廊的几个拱门处都悬挂上了象征教皇莅临的金铃铛。

铺着猩红色地毯的大画廊一如往常般幽静,悬挂在墙壁上巨大金质画框里的人物用着各种各样的姿态目视画外,过于栩栩如生的笔法让他们的眼神活灵活现,仿佛在跟随着每一个走过画下的人移动。在这里待的时间久了,会有一种被无数人凝视的感觉,死者森冷幽阒的目光幽幽地贴在人的脊背上,像是贪婪的触手,汲取着属于活人的生气和温度。

费兰特推着拉斐尔穿过两侧无数画像的凝视,轮椅滚动在厚实的地毯里,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响,拱形大花窗里漏出辉煌冰凉的金色阳光,他们在规律间隔的光影里行走,一下子披上满身金光,一下子走入昏昏暗影,这样变幻的光影给人一种时光不断被拉长的错觉,好像一下子穿过了无限回响,走入了无尽头的历史。

画框的角落会用小块的羊皮纸标注画像名称和绘画者,它们大多已经泛黄,墨水边缘晕着毛茸茸的圈儿,费兰特对这些“艺术”并不热衷,尽管它们每一幅都是无价之宝,外人想要看一眼都求告无门。

“翡冷翠神学院去年提出想要建立艺术学院,主要研究目的是培养具有艺术天赋的贫民画家,用以为教廷服务——翡冷翠的大教堂绘画都有大师负责,但是许多普通的小教堂非常缺乏这样的人才,而学习绘画的经济负担过大,贵族家庭则以子弟从事艺术为耻,神学院向教皇宫提出了相关申请,希望能得到一些支持。”

拉斐尔看着长廊上的艺术珍品们,忽然想起了这件事,这对于他来说的确是一件小事情,以至于被他忘到脑后了大半年,要不是这次经过大画廊,他或许直到下一次神学院院长前来觐见都不一定能想起来。

“艺术。”费兰特咕哝了一句,他对此一窍不通,他的所有技能都与窃取情报和审讯、保护相关,唯一与之稍微搭边一点儿的能力就是判断被搜查出来的艺术品的价值——不可否认,他在这一点上天赋异禀,而这个“艺术品”的范畴不仅包括绘画,还有各类首饰,以及宝石原材料。

通俗一点说,费兰特是一个行走的财物价值鉴定器。

拉斐尔听见他意味不明的话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艺术的价值很多并不在当代。下午给院长送一封我的同意书,让他准备开始招生吧,前三年学生学费由教皇宫承担百分之八十,基础画材的费用也由教皇宫负责,让他们把申请清单做得清楚一点,后续……再让学生去和各个教堂对接。”

费兰特正要应下,拉斐尔又补充了一句:“告诉他,虽然艺术学院建立在神学院里,又是因为教廷而创建,但不能禁止学生进行其他题材的创作。”

费兰特愣了一下,想到那位异常虔诚且古板的神学院老院长的性格,迟疑一下:“……如果让他看见学生在画风俗画,他可能会气晕过去。”

拉斐尔跟他想到了一起去,唇角微微翘了一下,轻描淡写地说:“告诉他,这是我的命令,如果有异议,我会考虑收回允许他带学生前来大画廊观摩的权利。”

好吧,圣父的命令对那位老古板教徒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两人很快将这件事放下了,此时他们谁都没有想到,教皇心血来潮的这个命令,会使翡冷翠诞生未来世界上最优秀的艺术学府、屹立在艺术界无可逾越的丰碑,数不清的艺术家从这里毕业,校友纪念册上的名字串联在一起就是世界艺术史的大纲,所有艺术家都渴望来这个艺术圣地瞻仰,而每一个学生在毕业前,都会选定宗教画作为毕业作品,无一例外,画作的主题永远是圣西斯廷一世相关。

1780年,民主思想席卷了整个大陆,艺术学院允许学生自由举荐德高望重的学者担任院长,离经叛道的艺术家们以一百二十三票的压倒性优势将早已离世的教皇圣西斯廷一世推上了高台,于是圣西斯廷一世拉斐尔就这样戏剧性地成为了艺术学院的名誉院长,延续数百年,从未改变。

哪怕是在专/制思想最为严重的年代,艺术学院也坚守着圣父留下的命令,绝不禁止学生进行任何题材的创作,他们自由而坚定地走在自己的道路上,为后人留下了最为珍贵的作品,在这样的环境下,毕业生们献给“最好的院长”的毕业作品被收藏在教皇宫的储藏室里,上面的名字或默默无闻或震惊世界,只不过此刻的拉斐尔对此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