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风暴之心(八)(第2/2页)
所以这就可以知道,几年后那个成熟的波提亚大家长满身狼狈地从坎特雷拉城堡的外墙上翻进来,蹲下身、搓热双手为拉斐尔捂膝盖,为什么拉斐尔会将这件简单的小事记了这么多年。
教皇伸出手,碰了一下尤里乌斯的额头,指尖从对方的眉骨顺着眼窝滑到眼尾,指腹按住那块脆弱的皮肤,直到冷白的皮肤上出现淡淡的红。
尤里乌斯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将声音放轻,如同耳语的音量像是害怕惊动一只落在他睫毛上的蝴蝶:“我老了,是吗?”
他闭上眼睛,将脸凑近拉斐尔的手心,这是一个无声的依偎的姿势,像天鹅低下它高贵的头颅、白鸽收敛雪似的翅膀。
“是啊,叔叔。”这么多年,这是拉斐尔第一次喊他叔叔,他们从来不将这段血缘关系放在心上,这时猛然提起,也像一个笑话而多于事实。
尤里乌斯薄薄的嘴唇翘起来一点,说真的,他眼尾那点纹路并没有损耗他的容貌,反而为他增添了某些更胜于年轻人的风度,权势和财富让他的青春比别人更为美艳,就算他白发苍苍、老到了皮肉都松弛下坠,恐怕还是会引来不少人飞蛾扑火般的痴迷——尤里乌斯当然有这样的魅力,拉斐尔从不否认这一点。
但拉斐尔此刻看着那几根纹路的眼神还是近乎痛恨。
“我讨厌一切提醒我死亡将近的东西。”短暂的沉默后,拉斐尔收回手,低低喟叹。
而时光流逝年岁崩毁无疑是所有死亡里最不可阻挡的一种。
“那我想,我注定走在你前面,”尤里乌斯笑起来,“你的统治会永远在叙拉古光辉灿烂,而我、亦或是费兰特、莱斯赫特,我们都只是你名字下的一个注脚——圣西斯廷一世时期教皇宫秘书长、宗教仲裁局局长——之类的。”
他靠近了拉斐尔,不那么温热的吻落在拉斐尔眉心、脸颊、唇角:“但我很高兴,我们的名字从此永不分离。”
年轻的教皇仰起脸,懒洋洋的样子如同一只被抚过了脊背和耳朵的猫,乖巧地被人类抚摸和拥抱,淡紫的眼睛眯起,就差从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咕哝了,尤里乌斯的话落进他耳朵,得到了教皇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那听起来似乎也不错。
这么想着,拉斐尔的身体陷进柔软的被子里,抬起一只手按在尤里乌斯后颈上,灿金长发铺陈在身下,透过秘书长垂落的铁灰色发丝看向卧室顶部辉煌绚丽的壁画。
那幅画描绘了圣主向世人赐下福祉的故事,繁多的人物围绕在圣主边,虔诚地跪在地上,等待圣主的手触碰到自己的额头。
热气蒸腾着散发出来,拉斐尔的眼神有些飘,圣主和信徒们都在他眼中摇晃着化成一团彩色黏稠的色块,教皇的手从搭在尤里乌斯肩上变成了用力将对方按着拉向自己,这个拥抱仓促而变形,只是他们意乱情迷里的一个小小插曲。
这个夜晚过去得很快,尤里乌斯在清晨来临前悄悄离开了教皇的卧室,他的办公室每天都会以恒定的速度产生各种公文,确保他的工作永远做不完,今天显然也是如此,他还没有走到办公室,就在秘书厅楼下被拦住了。
抱着一叠报账羊皮纸的修女对他恭敬地行礼,教皇宫的财务支出一向由尤里乌斯负责,这两天为了迎接教皇回归同时筹办宴会,教皇宫的金佛罗林像流水一样花出去,每一项支出都需要秘书长的签字才能从波提亚银行提出钱,所以等着报账的商人一大早就堵在了教皇宫的门口。
尤里乌斯一边低头就着修女的手签字,一边往楼上走,同时对跟上来的秘书们一一吩咐事情:“……给仲裁局的拨款让他们自己派人去提,骑士团的驻地周围增加巡逻次数……昨天又有人跌进河里了?今天的宴会提早一个小时结束,减少啤酒的派发,但是明天早上允许他们来大教堂门口领取免费的红酒……”
一条条命令有条不紊地从他口中发出,他周围的秘书们形成了一个循环的链条,步履匆匆地来了又去,而尤里乌斯就是那个稳定维持链条运作的核心,以平稳的速度向前推进。
最后,当他走到二楼的时候,一个将自己浑身裹在黑斗篷里的身影映入了他的眼帘,在整个翡冷翠,这样打扮的只有一类人。
尤里乌斯的脚步顿了一下,抬手示意秘书们离开,楼梯上很快空无一人,秘书长提步走到办公室门口,推开那两扇紧闭的大门,随意地问:“费兰特又有什么事情?”
尤里乌斯和费兰特的关系实在一般,之前他们迫于拉斐尔病重不得不合作过一段时间,但是随着拉斐尔康复,这短暂的同盟迅速成了阳光下碎裂的泡沫,消失得干干净净。
尤里乌斯并不意外费兰特会派人来找自己,尽管他们私交不怎么样,可是仲裁局和秘书厅总是有很多交集。
尤里乌斯径直走到摆放茶杯的柜子前,隔着玻璃柜门挑选合心意的杯子,最终挑中了一套珐琅金的瓷杯,这套瓷器从东方远涉重洋而来,是某位伯爵在海盗船上的缴获,追溯到源头则是一位东方贵族的遗产。
他将那套杯子拿出来,那位披着黑斗篷的男人已经无声无息地来到了他身后。
容貌遮掩在兜帽里的圣鸦声音沙哑得像是很久没有用过发声器官:“……阁下说,请您注意和几位枢机的交往,在过去几个月里,你们的见面次数比以前要多。”
尤里乌斯的动作顿了一下,含着平静笑意的眼神冷淡下来:“他在威胁我?”
“不,”那名圣鸦的语气还是没有任何起伏,“阁下说,他将这个消息转告冕下,那才是威胁,但他不想这么做,你们惹出来的麻烦已经够多,冕下不需要再为你们烦心了。”
尤里乌斯冷笑一声,听着圣鸦继续转告费兰特的话:“但是假如你们没有收敛,在你们对冕下做出任何不利的事情之前,他会先一步清理掉所有人。”
“他会一直盯着你们。”
披着斗篷的男人说完所有话,便无声地退出了这个房间,尤里乌斯在柜子前站了好一会儿,脸色始终沉静冷漠,过了许久,他猛然抬起手,将那一个华美昂贵的珐琅杯狠狠砸在了地上。
地上铺了厚实的地毯,瓷杯碎裂飞溅的瓷片还是高高地弹起,有一片甚至擦过了他的眉尾,在他的眼皮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这两天东奔西跑,昨天晚上刚到杭州,事情太多一下子忘了挂条子,这两天确实热,大家注意防暑降温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