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风暴之心(十二)
桑夏挥手,抖掉刀上淋漓的血迹,她并没有使用那把母亲为她锻造的斩马|刀,不过再平平无奇的刀在她手里也能绽放出全然不同的凌厉光彩,倒伏的尸体面目狰狞地铺陈了一地,女王面容平静地坐在马上打量着他们的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另一匹马从她身后轻快地走过来,马上的女人用面巾裹住头脸,只露出一双有些苍老的眼睛,她冷冷地扫视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只在看向桑夏时才多了点属于人的温热情绪:“越靠近都德莱,来的人越多,是哪一边的?”
桑夏:“亚历山大六世——或者我那个好未婚夫的,又有什么区别呢?他们都不希望在这里看见我,我死在这里对他们而言只有好处。”
女人想了想:“可能也不一定,如果罗曼女王为了支援——”
她说到这个词的时候,难以忍受那种反胃的恶心感,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为了支援未婚夫,死在加莱,所有人都会把嫌疑扣给亚历山大六世。”
“说的是啊,”桑夏笑了起来,年轻的女王笑起来非常漂亮,有种原野浩荡春风吹动野玫瑰的自由热烈,“所以这就有意思了,我的敌人想让我活,我的盟友却想让我死。”
她只是感慨了一句,随后问起了她更关心的正事:“拉斐尔已经到都德莱了吗?”
女人点头:“上一封信是从都德莱近郊传来的,已经抵达圣殿骑士团驻地了,铁蒺藜依照他的吩咐潜入了都德莱,他们的指挥权暂时由您接手。”
亚曼拉女王为孩子精心训练的铁蒺藜交到拉斐尔手中并没有很久,拉斐尔原本打算将他们并入费兰特手下的教皇护卫队,不过这个主意很快被打消了,在多年的潜伏后,他们已经不那么适合作为抛头露面的护卫存在,拉斐尔就暂时将他们当作圣鸦来使,这一次他潜入加莱,也把翡冷翠里的铁蒺藜都带来了,都德莱附近通讯不便,他索性将这些人的指挥权交给了桑夏。
因此,在所有人都以为桑夏只带了一支护卫轻车简从进入加莱时,其实早就有另一支精简的武装力量等待在了都德莱。
“弗朗索瓦不停派人来阻拦我,看来他也急了,都德莱的最终之战大概会在我到达之前开始,我们要加快速度了,阿淑尔。”
女王看向遥远的都德莱的方向,浅蜜色的皮肤莹润如珍珠,长卷发散乱在背后,阿淑尔静静凝视着她,忍不住轻声感叹:“您和您的母亲真的越来越像了。”
“是吗?”桑夏转过头,惊讶地看着她,然后弯起眼睛,声音如同耳语,“那我希望我也能和她一样,获得复仇之战的胜利。”
“您会的,”阿淑尔坚定地说,“长生天永远庇佑祂的孩子。”
桑夏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双腿一夹马腹,如离弦之箭疾驰而去。
弗朗索瓦派出的杀手的确阻挠了桑夏的速度,在她距离都德莱还有一天的路程时,决定加莱王位归属权的最终一战在都德莱打响,这座闻名于世的都城在短短几年间第二次沦为了战场——参战方甚至都和上次一样。
拉斐尔全程都异常安分地呆在骑士团的驻地里,翡冷翠派到加莱的骑士团成员本来有八百多人,在亚历山大六世继位后,陆续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返回了四百多人,于是拉斐尔现在能立刻动用的人手其实只有不到四百人了,这样的人数说少也不少,但要想在两支正规军队的战斗中发挥最大的效用,还是得仔细斟酌。
都德莱变为战场的第六天,亚历山大将战线往外推到了城市外的郊野。
这里原本是葱郁的王室森林,为了避免侄子在里面设埋伏,亚历山大提前一个多月就下令砍伐掉了大部分高度超过一人的树木,繁茂的树林立刻变成了稀疏的丘陵,像是遇到了中年危机的男人的头顶,摘下假发后都能看见反光的头皮。
两支军队在这里展开了惨烈的厮杀,亚历山大六世扯下绣着王室徽章的沉重斗篷甩在地上,阴沉沉的目光盯着远处那个身影——他的侄子,他的对手。
两把长剑跨越了半个战场,狠狠撞击在一起,剑锋后是两双极其相似的眼睛,亚历山大六世眼神凶狠,比起自己年轻的侄儿,他身型健壮,四肢有力,在物资不充裕的这个年代,这是一种更为人所追捧的健康体型,就像是肥壮的野兽更具有活下去的能力,于是天然容易获得雌性的青睐。
弗朗索瓦四世脸上还是带着笑容,这个笑里没有任何含义,仅仅是一个面具一样的表情,看得亚历山大想要作呕。
他用力震荡开侄子的长剑,低声说:“哪怕是追溯到上一代,你也是加莱王室里最病态的那一个,你会将加莱带向深渊。”
“哦,听起来您是在为了伟大的正义而被迫抢夺这个王位。”小皇帝古怪地翘了一下嘴唇,他并没有任何不高兴的表情,无论是得知自己的叔叔谋逆,还是听到未婚妻骤然前往加莱,他空荡荡的心脏里从未产生过任何象征“愤怒”的情绪,他只是觉得非常有意思。
真是太有意思了,背叛和觊觎,窥伺和贪婪,人性比世界上所有的游戏都有趣,而他总能看见那些最为出彩的戏码。
由四匹马牵拉着的战车轰鸣着撞进了战场,嘎吱嘎吱倒下的小树又成了无形的阻碍,亚历山大六世矫健地驾驭着战马避开了战车的冲撞,惊愕地发现弗朗索瓦丝毫没有要躲避那个发狂的大家伙的想法——他不躲不避地迎上了那辆战车,在车子即将撞到自己的时候,猛然伸手抓住了车架,整个人都被带离了马背,甩上了战车。
也几乎是在同时,战车巨大的冲击力就扯断了他左手的骨骼,他在车架里滚了一圈,脱臼的左手垂在身侧,疯子一样的皇帝毫不在乎地站起来,一剑抹掉了那个没想到会有人上车的战车手的脖子,将软倒的尸体推下车,半个身体上都是对方颈动脉里喷出来的鲜血。
弗朗索瓦在车辕上慢条斯理地抹了一把被血浸透了的手心,左手摇摇晃晃地垂在身边,就用右手重新抓起缰绳,舔了舔牙齿,被血覆盖了大半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狰狞兴奋的笑容。
“啊,又是我最喜欢的狩猎游戏时间。”
小皇帝自言自语说道,奔驰的战车让他全身都不那么稳定,但这种时时刻刻有着要掉下车的刺激更让他愉悦了,他忽然疯狂地大笑起来,这种笑声简直不是人能够拥有的,只有在熔岩和硫磺里洗浴的魔鬼才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跑吧!跑吧!叔叔,快跑啊!”
他癫狂地笑着,一边大声咆哮,催动战车狂奔着追逐前方那个狼狈地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