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大地裂隙(十二)(第2/3页)
眼前这人,竟是二十年前,就已经认识了他。
阳光透过窗棂,洒了满室。瓶中红梅换成白色菊花,纯粹得几乎易碎,匾额上挽着的白绸花,在风里微微颤动。
废了大半生周折,生生死死,为他编造了一场幻梦。
凌妙妙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别扭的称呼,笑道:“柳大哥和慕姐姐在前厅呢。”
而他始终身处局中,一无所知。五年同床共枕,不识对方真面目。
慕声扭过头,有些生涩地说:“你怎么不去找你的柳大哥?”
“阿准……”十娘子又叫,她睫毛低垂,她斟酌了许久,似乎万般缱绻,都化成酸涩的一叹,“这五年能做你的娘子,每一天,都是我最快乐的日子。”
笑得像猫儿,骄傲地抬起前爪,发丝在阳光下闪着金光,瞳孔透亮,满室都是灿然生辉。
李准沉默不语,手握成拳。
“你就当多了块勋章呗。”她自顾自地笑了一下。
“我很抱歉,欺骗了你。”她长长叹了口气,目光空洞地望着远方,似乎是解脱了,“大梦一场,终有醒的时候。人妖殊途,现今你我夫妻,一别两宽……”
“……”
“谁要跟你两宽?”
“不过你也别太伤心。”她还一本正经地安慰他,“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伤疤是男人的勋章。”
李准猛地转过身,打断了她的话,眼眶发红,“成婚的时候你说了,要陪我过一辈子,你要背誓吗?”
他静静听着,面色平平,没看出有什么在意。
十娘子花容失色,两点晶莹猛地跌落下来。沾湿了绚烂衣襟。
“你先前说过,妖的攻击不会在你身上留下痕迹……”妙妙斜眼瞅着他肩膀,“这次怕是例外了,你这里伤太重,估计以后也会留疤。”
他伸手捏住她的下颌,低眸凝视着她,面色复杂,嘴唇在微不可察地颤抖。
他这种活法,就是在挑战人类极限,得改,从头改。
他竟在哽咽。
她懒得再说了。这个人新伤叠旧伤地忍着,大病小病一起熬,精力体力都到了极点,因此才会一昏就是三天。
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却只剩下一句:“既然从前不识,那就从今天,重新认识好了。”
凌妙妙一脸不耐烦:“我没事,都是皮外伤。倒是你——”
“好吗……斐十娘子。”
他立即抬眼:“你的伤……”
作者有话要说:大树交错相连的枝杈被人拉低,枝头上挂着的红彤彤的果儿就跟着摇晃起来,簌簌抖动。小手伸出去,艰难地够到了那一丛红果。
“……”慕声垂下眸子,印象中最后一幕,就是她半死不活地靠在自己怀里……
树枝太韧,他将树枝都压弯了,还是没能折断,背上出了细细密密的汗,身子再往前一倾。
又看他一眼,恨铁不成钢:“淋雨不算。”
“啊——”脚下一空,骤然失去重心,随即天旋地转。
“懂不懂怎么注意啊?”女孩的眼睛泛着光泽,脸颊新鲜得像挂着白霜的鲜果儿,看他一言不发,用力弹了一下水盆,恨恨道:“拿水,物理降温。”
他打了个滚跌在地上,手掌和膝盖都火辣辣地痛,软绵绵的草叶上的露水蹭了他满脸。
“……”慕声看她,长长的睫毛微颤。
他翻了个身,包子脸气鼓鼓的,仰躺着望天,那红果子好端端挂在枝头,仿佛是在笑话他。
妙妙愣了半天,白皙的手指曲起来,点点自己的脑袋,语气严肃:“你下次要注意点儿。一直发烧,脑子会烧坏的。”
“嗳呦,小少爷——”乳母跑过来,大呼小叫地摸他的胳膊和腿,带着哭腔儿问,“乳娘看看,摔坏了没有?”
少年坐起身来,扎起的头发滑落到腮畔,半晌才答:“嗯。”
他眨巴着眼睛摇头。
“……醒啦?”
裤腿卷上去,膝盖蹭破了一片,鲜红的伤口触目惊心,乳娘倒吸一口冷气:“少爷啊——”
无意中一低眼,一双润泽的黑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脸,将她吓了一跳。
“嘘。”他推推她健壮的臂膀,认真打商量,“别告诉爹娘。”
“不烧了。”她松了口气,步伐轻快地起身出门,换了一盆水回来,搁在了桌上。
乳娘抹了一把眼泪,哽咽着说:“好好的,爬什么树,那么危险……”
她温热柔软的唇瓣贴在他额头上的刹那,少年陡然僵住,浑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
他笑嘻嘻地指着树:“方妹妹想要那个红果果。”
半晌,似乎是觉得温度不够准,扳住了他的脸,俯身下来。
那个妹妹身体虚弱,只能在窗子里巴巴地看,他摘一串给他插在瓶里,也让她看得清楚些。
“咦?”她走到枕边,捡起了滑落的方巾,却没有急于盖上,而是伸出手盖在他额头上拭了几下。
“她就是说着玩玩,你还真……”眼前男孩的一双黑眼睛好像闪闪发光的宝石,又无辜又纯粹,她不再舍得再怪了,“乳娘拿药去给你涂涂?”
慕声立即闭上眼睛。
“嗯。”
她这才叹口气关了窗,扭身回来。
乳娘刚走,他的小腿被什么东西拱了拱,一低头,腿边一团褐色的毛绒绒的东西,正在拿头顶他的腿。
鸟儿扑棱棱拍翅前去觅食,叫声骤停。
他让腿,俯身饶有兴趣地去看。
“嘘,安生点——”她气急败坏地从窗台上捏了一把谷子扔过去,“多吃,少说话,叫得又不好听。”
小东西仰起脸,毛绒绒的脸上嵌着好亮的一双眼睛,眼尾翘起来,尖尖的嘴里叼着一大串红艳艳果子。
喜鹊蹲在窗棂上,歪头看她,似懂非懂,啾啾啾叫得更厉害了。
他试探着伸手去抽那枝条。
慕声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的背影,竖着耳朵听,只听得少女清亮的声音:“一天三顿喂你谷子,还吵。哪里筑巢不好,搭在人家墙上,也不怕翻下去。”
“……你是给我送果子来的?”
她耷拉着袄子,伸出袖子到窗外虚打了几下,似乎在与外面什么人懊恼地交涉。
它似乎能辨人言,嘴一松,让他顺利地抽了出去,张嘴时舔了舔尖利的牙齿。
女孩站在窗边,将头探出去,只留下个水蓝色的背影。裙子外面套了一件孔雀蓝的袄子,领子毛绒绒的。可能是屋里热了,故意半穿不穿,滑落在臂弯,露出里面薄而透的真丝上襦,背部白皙诱人的凹线若隐若现。
手里摆弄着果子,爱不释手:“谢谢你。”
他顺着声源扭头一望,额上搭着的沾湿的方巾滑落下来,掉在了枕边。
那毛绒绒的东西看着喜人,他伸出手想摸摸,它倒退一步躲开了,蓬松的大尾巴扫了几下,带起了草丛中的枯叶,在远处机敏地歪头看他,明亮的眼睛似乎想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