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镇冥关(七)
面具后的人默然无声。
在短暂而无人知晓的惊心动魄后, 他也伸出手,一如千年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用力握住她的手。
掌心相触, 他用尽了力气。
曲砚浓感受到他掌中的力量。
他很用力,五指将她的手紧紧拢住, 掌心的剑茧有点粗糙,磨得她手心微微发痒。
这是一双和卫朝荣截然不同的手。
没那么修长宽大, 掌心的茧也薄得多,很陌生的手。
可不知怎么回事,她又想起卫朝荣了, 想起他第一次握住她的手。
大约是他们第二次打交道的时候吧, 他们先后误入一处上古遗迹,里面没什么宝物传承,倒是有一重又一重的机关和险境,把人折腾掉半条命。
他们压根不熟,之前只有一面之缘, 而且那第一面也算不上很愉快,迫于危机,不得不联手,可又谁也不信谁,虚与委蛇。
她那时因为初见时的印象, 对卫朝荣有些误解,以为他是觊觎她皮囊的色鬼, 对他既感兴趣, 又微感厌恶, 总是笑吟吟地拿言语撩拨他,心里却想着:他若是敢流露色心, 他就死定了。
卫朝荣接她的风言俏语总是很随意。
他真的很不像个仙修,曲砚浓从没见过哪个仙修像他一样,一本正经、神色平静地和女修调情,他的情话总是很直白露骨,她后来回想起那些话总是很好奇他在仙门时是什么样子。
也正因有最初的印象,她才无法理解他后来沉默寡言、只会反反复复说喜欢的模样。
她到现在还想不明白,为什么卫朝荣再也不说情话了?
——他喜欢她喜欢到甘愿为她去死,却忘了怎么说好听话吗?
在遗迹里,他们筋疲力竭,再怎么互相戒备,也只能相互扶持。
她力有不逮,从狭窄的通道跌向毒虫坑,心里暗道不妙,尽力凝起迟滞的魔气,一边要重新攀回通道,一边又警惕卫朝荣,怕他落井下石。
可她还没来得及思虑万千,手已经被人牢牢握住。
卫朝荣一把攥住她的手,用了很大力,攥得她的手也发疼,硬生生将她一口气拉回了通道,不知为什么,等她站稳了,他也没松开。
“舍不得我死啊?”她故意问他。
卫朝荣莫名皱紧眉头,低头看她,好像在看一个未解的难题。
她无端有点紧张。
实在没来由,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怎么也想不明白。
“你是不是腿上有伤?”卫朝荣冷不丁问,“之前就被毒虫咬到了?”
曲砚浓一惊。
她走上通道之前确实被毒虫咬到了,所以才会稳不住身形跌下通道,在危机四伏的遗迹里受伤显然不是什么好事,她极力掩饰,尤其不敢让卫朝荣发现,就怕他心生歹意对她下手,一不小心就丢了命。
可她一路掩饰,还是被他看出来了。
卫朝荣盯着她看了半天。
“我不可能一直盯着你有没有掉下去。”他说得很冷淡,语气那么寒峭,可居然没有落井下石,沉默了片刻,张开双臂,“我最多只带你走完这段通道。”
曲砚浓微微睁大眼睛。
——卫朝荣果然对她有歪心思!这就要她投怀送抱了?
她在心里冷笑:他最好是规规矩矩的,不然她想杀人也是一念之间的事。
如果换个人,她大概不会接受,虽然她不怎么承认,但卫朝荣对她来说总是很特别。
曲砚浓搂住他的脖颈,双腿攀在他腰侧,挂在他身上。
这回轮到卫朝荣怔住。
“怎么?”曲砚浓问。
卫朝荣沉默了一会儿。
“没什么。”他说,“……我原本想的不是这样。”
曲砚浓呆了一下,想明白他的意思,原来他是打算一手搭在她背后、一手搭在她膝下的抱法。
是她太主动,和他贴个满怀,心口相依,连他胸腔里的有力跳动都感受得到。
“我就喜欢这么抱。”她故意伸手摩挲他的脸颊,指腹一圈圈地打旋,“你要是不喜欢,你可以背我啊。”
卫朝荣不可能答应。
任何有基本判断力的人都不会把后背留给一个魔修。
“美人在怀,我没什么不乐意的。”他沉默了片刻,语调沉冽,平平地说,“你愿意投怀送抱,我占了大便宜。”
曲砚浓觉得这人真挺怪的。
明明是他对她伸出援手,也没对她动手动脚占便宜,最后居然还说是他占了便宜,就算他是说好听话,那也一点不像个魔修,反倒有点像是古板的仙修。
可要说他像个仙修……哪有仙修随口能接她情话、刚见面两次就和她搂搂抱抱打情骂俏的?
就说她现在这样抱着他,换成固守清规的仙修,早该跳起来说她“魔修不知羞耻”了。
她越想越觉得他像个谜。
那一路上,卫朝荣抱着她走出通道,他来不及出手的时候,她就帮他补上,竟比先前配合得默契很多。
她不老实,一边出手,一边还故意拿言语撩拨他,头埋在他颈窝里,轻轻地笑,“卫道友,救命之恩,我怎么报答你?你教教我吧?”
卫朝荣一路有点沉默。
他没怎么搭她的话,只是偶尔接茬,冷静自持,镇定得很。
她觉得很无趣,可在这无趣又危险的遗迹里,再无趣的撩拨也成了调剂,于是就心不在焉,有一茬没一茬地说着话。
直到他们走出通道,她以为一切到这里就结束了。
可卫朝荣将她放下,却没松手。
他蓦然伸出手,抬起她的脸颊,狠狠地吻了下来。
镇冥关内,曲砚浓回握住眼前人的手,心神却飘到千年前的那个吻。
直到很多年后,即使他们有过数不清的共同回忆,她还是会想起那天,在幽暗无人的古迹中,他毫无预兆地吻了她。
唇与唇相贴、心腔依偎心腔的那一刻,她脑海里一片空白。
那是一个很生涩又很凶蛮的吻。
他不管不顾地撬开她的唇齿,把她搂得很紧很紧,像他的刀锋一样不容挣脱,很贪婪,不知餍足,但又算不上粗暴,只是强硬。
卫朝荣一路上都不怎么作声,很少搭腔,神情一直是平淡冷凝的,好像心如止水,根本没有受到她撩拨的影响,让她怀疑她先前的揣测都是错的,也许他压根就对她没有一点兴趣,而且也根本没有欲望——这还是个魔修吗?
直到他突兀而强硬地吻她,她才霍然想明白:原来他一直在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