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风雨动一
没料到傅琼音问得这么直白, 宋矜微微一滞。
然而众人皆瞧着她。
像是很好奇。
毕竟谁都知道,谢敛是个不好相与的性子。昔日在京都,对他青眼有加的人家不少, 可惜谢敛却过于冷淡,丝毫不给人情面。
这样的一个人, 落魄时会如何?
娶妻会如何?
不止是她们, 连傅琼音眼底都透出几分好奇。
“寻常夫妻。”宋矜迎着傅琼音的目光, 淡淡说着, “一别经年, 傅娘子容色瞧着倒比从前要更好一些。”
见宋矜一笔带过,傅琼音有些不悦。
其余小娘子见了,纷纷意会。
先前还蔫嗒嗒的沈七娘子一下子支棱起来, 疾步上前,笑着说道:“宋娘子,听闻你一路随行, 路上混在那么多男人堆里,难道不会不方便吗?”
如今谢敛官至二品,人人巴结。
在今日提流放时候的事情, 摆明了揭别人伤疤。其余少女不敢如此放肆,纷纷噤声, 却也等着看宋矜如何应答。
宋矜面色丝毫未变。
她手里稳稳端着一盏茶,说道:“是不大方便, 可我夫君在侧, 倒也还好。”
“谢大人去剿匪, 都带着宋娘子。”沈七娘子笑眯眯朝她看过来, 说出的话却很尖刻,“听闻宋娘子还落入山匪窝里, 如此一来,岂不是名节受损了?”
涉及“名节”,其余少女都暗自退了一步。
生怕自己也受到牵连。
国朝重视理法,对女子的品行名节看得十分重。若是一个女子失了名节,尤其是官宦读书人家的清流,往往是要命的事情。
宋矜垂眼瞧着手里的茶盏。
反倒是傅琼音换了个姿势,淡定地朝着宋矜看过去。
众人大气都不敢出。
“宣化县十数年间,因为山匪和拍花子的流民,无数百姓举家离散惨死。”宋矜搁下手里的茶盏,抬眸扫视在座衣着华贵的小娘子,微微一笑,“我与夫君以身犯险,才将匪徒清缴干净。这些百姓从不去想我的名节是否受损,他们只会想,从今往后再也不担心家里仅有的存粮被山匪劫走、珍爱的小女儿不会被拍花子的骗走。”
“你们都和我一样,生在京都,兴许没见过穷僻的百姓生活如何艰难。”宋矜顿了顿,看向傅琼音,“他们日复一日都吃不饱饭,年复一年都穿不暖衣裳,还要小心匪徒的倾轧,还有各类意外疾病祸事,实在艰难。”
她的嗓音不大。
但这番话说得字句清晰,如同炸雷般响在众人耳朵里。
有少女难掩崇拜,呆呆瞧着宋矜。
她们大部分人虽然养得娇贵,但并不蠢笨自私。
京中的少女也读书识字,懂得道理。她们未必能为百姓做些什么,但听到宋矜和谢敛的所作所为,仍是钦佩赞许的。
沈七娘子察觉众人的变化。
她眼珠一转,说道:“可这里是京都,到底不是宣化县那样的地方啊!”
宋矜但笑不语。
其余少女们脸色涨红,不悦地盯着沈七娘子。
这里不是宣化县不错。
但……但是!她们这么多人家中的父兄,很多都在推行新政,多少都知道岭南的新政为百姓带来了多少好处。
他们的父兄拿着朝廷的赋税,吃的就是百姓的供养。
她们也不至于愚蠢浅薄到拿这样的事情来羞辱宋娘子和谢大人!
碍于傅琼音的面子,她们到底没有开口反驳。但傅琼音听到这里,终于抬起一双漂亮的眼睛,冷冷道:“闭嘴。”
沈七娘子原本还有些得意的表情僵在脸上。
她缩了缩脖子,无措起来。
宋矜慢慢道:“京都的人,难道比宣化县的人要高贵?还是说,你觉得京都的人都与你一般浅薄?”
沈七娘子:“……你!你!”
谁都以为宋矜不善言辞,却没聊到她反驳起别人,这么有理有据。这么看来,往日在宴会上怯怯的样子,倒像是装出来的。
其余少女们轻轻一眨眼睛。
竟觉得宋矜反驳得有些畅快,她们才不是那么浅薄的人!
傅琼音放下手炉,端坐在中央。她瞧着脸色一阵白一阵红的沈七娘子,蹙了蹙眉,仍旧说道:“下去。”
有了她这句话,沈七娘子小跑似的躲开。
没有了沈七娘子。
众人的注意力,便又重新放在傅琼音和宋矜之间,一阵没由来地兴奋,眼都不眨。
“我记得,沅娘先前似乎不太喜欢谢大人。”傅琼音瞧着宋矜,话里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讥诮,“毕竟,令尊是谢大人一手弹劾的。”
这话简直是说到众人的心坎上了。
宋矜当日出面,自称与谢敛有婚约而随行一路。
这没什么稀奇的,但众人都忍不住好奇,宋矜为什么不计较自己父兄的死,能为谢敛做到这个地步。
哪怕谢敛生得再俊美、再有才学,可那是如此落魄,有什么值得她舍命赔上自己的一辈子呢?
毕竟,那时候的宋矜……总不至于猜到谢敛如今能重回朝堂且官居二品吧。
宋矜道:“是么?”
众人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宋矜不答傅琼音的话,端起茶盏,慢慢吃了一口茶水。
傅琼音仍不放过,说道:“你与谢大人的婚事,不知家中如何看?”
在一片寂静中,众人尴尬地低头。
远处急匆匆走出来个粉衣小娘子,乌黑的杏子眼明媚,一股脑走到宋矜与傅琼音之间。
秦念语调软糯,说道:“傅姐姐,嫂嫂。”
傅琼音道:“你怎么来了?”
“我听闻嫂嫂来了,特意过来。”秦念好似没有察觉出氛围不对,只是伸手挽住宋矜的胳膊,“我与嫂嫂许久未见,傅姐姐,你将她让给我叙叙旧吧。”
说完,秦念迎着众人的目光回视过去。
众人纷纷收回视线。
傅琼音面色不变,却有些说不出来的不悦。但她和秦念一向交好,此时当着这么多人,她也不愿意让秦念难堪。
“去吧。”她不冷不热说。
秦念看向宋矜,笑得有些甜,“嫂嫂,与我走吧。”
宋矜有些不习惯别人的接触,却克制住没有推开秦念,微微一点头。
绕过廊庑,冬日的园子里盛放着梅花。厚厚的雪积攒在屋檐上,结了一层薄脆的冰,四处如琉璃雕琢而成。
秦念察觉出宋矜的僵硬,松了手。
但她仍带着宋矜,径直朝前走去,一面走一面道:“我有一位朋友,想要见阿兄却见不到,我让他与你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