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侯爷送来的人
时辰晚了,平宣坊的灯一处接一处地暗了下去。
李景乾走到仁善堂面前,抬头看了看门楣,发现宁朝阳当真不是在说笑。
匾额拆了,门帘拆了,半掩的门扉里空空荡荡,已经是什么也没剩下。
不愧是她,做什么都雷厉风行,不留余地。
沉默地抚了抚门弦,他转身,看着已经走到前面的马车,想上去跟她说声抱歉,想ᴶˢᴳᴮᴮ说若不是因为误会,他未必会选那种方式离开。
结果话还没说出来,就听得前头有人欣喜地喊:“大人,你回来啦!”
李景乾皱眉抬眼。
一片光在前头的角门处亮起,有个穿着白衣的小郎君站在光里,正雀跃地朝马车挥着手。他身弱如柳,眼波盈盈,干净又俊秀的脸上盛满了天真又纯粹的笑意。
……哪来的玩意儿?
他戒备地停下了步子。
乍然出现个人,宁朝阳也茫然了一瞬,但她很快就想起来了,掀帘踩着车辕下去便笑:“这两日忙了些,难为你还主动出来接我。”
“大人这说的哪里的话,我就是个外室,不主动些,难不成还等着大人来哄么?”齐若白大方地道。
李景乾听得一刺,不悦地眯了眯眼。
前头的宁朝阳倒是很开心,站进那人提着的夜灯光亮之中,二话不说就与他摆手:“侯爷慢走。”
“你……”
没再听他说什么,宁朝阳带着小郎君就跨进了门。
那郎君似乎没注意到后头还有个人,他只跟着宁朝阳,嘴里叽叽喳喳个不停:“许管家说大人怕黑,我想着这么晚了,四处不都是黑的?该提灯来接大人才好。”
“大人肯定累了吧?我给大人炖了汤,就放在东院里。”
“沐浴用的热水也已经烧好了,您现在去正好能用上。”
角门吱呀一声合上,那嘈杂的动静也渐渐远了。
李景乾站在门口,看着前头的光骤然消失,衣角边就只剩了夜间的凉风。
他有些不可置信。
这才过去几日,这府上怎么可能就来新人了。
他快步转身,走向后头不远处牵着马的陆安,严肃地道:“立刻着人去查,我倒要看看这人是何方神圣。”
陆安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怎么?”他不解,“区区外室,我难道查不得?”
“自然查得。”陆安点头,“但不用另外派人,卑职就能回答您——那人叫齐若白,是仙人顶上的官倌,前些日子由您亲自替他赎身,送到了宁大人府上。”
???
李景乾又急又气:“我送她就收?”
那不然呢!
陆安头一次对自家侯爷有了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人家身家清白,模样俊俏不说还热情体贴,这样的人送上门,宁大人岂会不收!”
“……”李景乾闭了闭眼。
他当时只是在赌,赌她心里没有放下自己,也不会那么快接纳别人。谁料这个小郎君这么会来事,给她提灯引路,给她烧水泡澡,还,还给她炖汤?
深吸一口气,他理智且认真地对陆安道:“你去把人要回来,就说我不送了。”
陆安一滞,默默地往后退了两步:“这个卑职恐怕不行。”
若是一般的府邸,他厚着脸皮说不定也就去了,但那是宁朝阳的府邸,半夜三更去抢人,与叫他去送死有什么区别。
咬咬牙,李景乾转身就想自己上前。
陆安拽住了他的胳膊。
“侯爷。”他叹了口气道,“您别再折腾了。”
“这叫什么折腾。”李景乾不悦地道,“我不过是知道自己错了,想改。”
“您是有错,但哪些错是知道就能改得了的?”陆安摇头,“敢问侯爷,若重来一次,您可还会来上京救胡副将?”
脚下微顿,李景乾抿唇:“会。”
“再度阴差阳错地被宁大人看上,您可还会起利用她的心思?”
“会。”
“那么利用完她,您可还会继续留在她身边,一辈子隐瞒身份,只为与她厮守?”
“……不会。”
“您看吧。”陆安唏嘘摇头,“重来一次也都不会改变的事,您就算说了抱歉又有什么用。”
李景乾捏紧了拳头。
他想反驳陆安,可将脑子里的话都刮了一遍,他也没找到哪句合适。
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不纯粹,他是,她亦是。只是后来谁都没能控制住,她对他心软,他亦动摇心神。
疙瘩打在最里头的地方,外头的情绪已经绕成了线团。
怎么解?
风从他的墨发间拂过,在黑沉沉的街上打了个圈儿,吹向了明明亮亮的宁府。
宁朝阳坐在东院的椅子上,纳闷地看着面前的小郎君。
先前在仙人顶上她瞧这人多才多艺,以为是个安静内敛的,没想到离开诗画笔墨,他竟像个转得停不下来的陀螺。
“大人饿不饿?要不要再吃点什么?”
“晚上睡这儿还是主院?我用不用洗个澡?”
她有些哭笑不得:“你嘴不干么?”
齐若白摇头:“我刚喝了茶。”
……倒不是这个意思。
轻笑扶额,她道:“我要回主院去睡,你自己挑个屋子住吧。”
“好。”齐若白眨眼问,“那我能挑院子里最大的那间么?”
“可以。”
“多谢大人!”欢呼一声,他高高兴兴地就抱起被子出去。
许管家有些尴尬地与她道:“这小郎君年岁不过十六,难免跳脱些,大人若是不喜欢,老奴再找人来教教他规矩?”
“不用。”宁朝阳摆手,“我只想知道他的家世背景如何。”
“这个好说。”许管家抽出誊抄的户籍并着一张身契,“老奴都看过了,他家祖祖辈辈都是耕读人户,没出过什么大官,家境一直清贫,他也是苦得过不下去了,才凭着诗画技艺做了官倌。”
“确定查实了吧?”她皱眉。
许管家认真点头:“确定。”
轻舒一口气,宁朝阳嗯了一声:“那就好好养着他,月钱照给,也不必拘着,待他哪天想走了,告知我一声即可。”
“是。”
她起身往外走,路过花坛边的时候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跨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