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AK

2019年4月初,阿拉斯加,海恩斯。

从山顶怪石处Drop In,沿着雪脊做double cork 1080,落地砸向粉雪,随后滑往第二个跳台,利用一颗歪脖树做支点做一个平转飞跃720加melon grab。横切三条雪脊,要注意流雪处理,不能挡了之后的线路。

池羽滑到山脚下,凑到主摄影师身旁看屏幕。4K高清画面里,他的身影缩小成很小的一个红点。

主摄影师是位年近五十的本地大叔,也是名滑雪爱好者,叫Mike,正一脸慈祥地看着他。

可池羽仍是摇了摇头:“我觉得不够好。再来。”他前一个月和Vitesse的几位签约滑手在阿拉斯加刚刚拉练一个月,他很清楚自己的最佳表现是什么样的。

Mike点点头,说:“那就再来。”

随后,他拿着对讲机,对直升机的飞行员说:“他说想再来。”

那边迅速回应说:“收到。池羽上来,我们再飞一次。”

阿拉斯加的雪山多,有不少都可以直接乘直升机飞到山顶,滑手只需滑下山的路。池羽曾经是是一步一个脚印滑大山的,经常爬升两小时只为爽滑十分钟。他非常珍惜每一次能滑无痕粉雪的机会。如今身后有了赞助商,付得起昂贵的雪地摩托和直升机,他依旧很珍惜。

之所以两天内滑了十二三趟,只是因为他自己不满意。

池羽低头脱板,摘掉左脚固定器的时候,脚面传来一阵疼痛。寒冷是最好的镇痛剂,阿拉斯加很冷,固定器都要冻住,在雪里时间久了,他的双脚知觉也渐渐麻木。

山顶,池羽从直升机一跃而出,按下对讲机,通知地面团队准备好。

“Take 24,Drop In!”

这次,他在第一个雪脊的起跳点感觉不对。本来计划的1080,他转了两圈就提前打开身体,缓冲摔倒,保护自己。阿拉斯加的雪山都是35到40度起,放到雪场,都算黑道的陡峭程度,摔倒后根本刹不住车。

“我了个……”

Mike和向导一齐骂人。

落地以后,池羽就沿着陡坡往下滑了几十米不止。他们透过望远镜头和监视器看到池羽拍拍头盔,又在收音机里听他说我没事,他们才松了一口气。

等池羽滑下山的功夫,Mike才在对讲机里说:“大本营联系一下Ada,这样下去……我真的怕他受伤。昨天就是这样,今天还是这样。” 天气预报明天又有更强的暴风雪,他们可不能再刨一晚上的帐篷了,今晚拍完就一定要撤,这是最后的机会。

Ada,张艾达,是池羽的经纪人。池羽跟了她不到一年,两个人的合作关系算是很融洽,且分工明确。滑雪相关的事情池羽做主,代言等业务张艾达做决定。

酷力冰饮的代言就是张艾达给他接的。酷力(Cooly)是近几年在全球年轻人间流行的健康零卡能量饮料。这两年,他们选代言人的眼光很毒,都是搞极限运动的,和目标受众高度一致。

池羽从山上滑到山脚,这一趟之后,已经感觉到疲倦。刚刚在山顶绑进去固定器的那一刻,绑带贴合得太紧,他脚面又开始疼,是生生逼着自己把固定器又扣紧一扣。

Mike停止录像,递给他一瓶水。池羽一言不发,摘了头盔,走近红色的帐篷。拍摄团队临时架起的三顶帐篷,在昨夜的暴风雪中,竟被吹塌了两顶,现在只剩下主帐篷还勉强支棱着。

那天晚上,为了确保主帐篷不被大雪掩埋,团队所有的人都四小时轮班倒铲雪挖帐篷。池羽也自愿加入轮班队伍,结果是被向导否决了,说让他留着体力专注明天的滑行。

这压力可想而知。池羽拉着这么多人,每天只睡四小时,每人要铲几英尺的雪,在冰天雪地里陪他冻着,就因为他自己没有拿到一个完美的镜头。

只是个广告而已。做720和1080有区别吗?没人敢问出口,可他心里知道,人人都是这么想的。

卫星电话响起,Mike拉开帐篷,就看池羽松了左脚雪鞋,垂着头独自坐在帐篷塌下去的那个角落。红色的帐篷服帖地搭在脊背上,他好像披着个战袍的绝地武士*。

“Ada的电话。”

池羽缓缓点了头,接起来,叫了声Ada姐。

张艾达带艺人的风格一向是干脆利落,公私分明。她手里有四五个前程可期的明星运动员,池羽是她手里的老幺。这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公司上下也都看出来了,池羽就是她的心肝宝贝。她经常亲自陪同他接受采访、拍广告,甚至破天荒地让池羽管自己叫一声Ada。也不只是因为池羽现在在国内的身价几十倍地疯涨,是她和公司的摇钱树。

张艾达刚刚在电话里听到Mike复述录影情况,已经略知一二。她也不像别人那样劝他别钻牛角尖,只是说:“池羽,我们在商言商,这是商业拍摄,不是什么个人兴趣项目。所有在现场的人,工资都是以小时计的。甲方批准你们去拍三天,说好了三天就是三天,你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干什么呢?”

“我们只有两天。而且今天晚上气象预报不太好,太阳落山的时候我们就得起飞。现在……”池羽看了下手表,“只剩下两个小时了,我真的不太确定。”

张艾达很会对症下药:“那这不是还没到三天吗,你要是能两天结束,那都是给大老板省钱了。”

“这不是……”池羽刚开口想反驳,突然又觉得她说得也挺有道理。

“身体是一切的本钱,注意点别受伤。想要不一样的镜头的话,明年可以再来。这次合作的好,我甚至可以亲自跟他们提,让你选择场地。”

池羽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脚。现在说这个,可能是有点晚了。可他还是应了一声。

“再坚持一下,啊。相信自己,别想太多,去做就是了。像你年初在Verbier那样。拍完以后,我让助理给你订个票,直接来洛杉矶跟我汇合吧,我带你玩。”

池羽顿了一下,谢过张艾达,才把电话挂掉。

张艾达有时候说话非常直接,很不好听,可她是真心实意替自己考虑。池羽最在意的,其实也就是拉着所有人陪着自己一趟趟地兜圈子。这和自己一个人参加比赛非常不一样。一个人比赛,他只需要对得起自己。商业拍摄是一个团队,他怕任何一个人失望或不满。

从帐篷里出来以后,他挨个感谢过摄影、向导和飞行员,拖着板子,再次蹦上了直升机。

向导叹了口气,说:“完美主义者。也难怪他会赢。”

Mike则是低头,习惯性地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池羽确实是多虑了,正因为看到了他本人这种不浪费一分钟时间的工作态度,团队里没有一个人抱怨。

这一次,池羽居然真的一条就过了。阿拉斯加将近四十度的峻峭雪脊上的Double cork 1080可不是每天都看得到的——池羽在空中姿态完美,落地便扬起飞雪一片。Mike那一刻心潮起伏,一梦回到自己二十年前,差点在监视器屏幕前飙出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