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岔路(第2/3页)

他想,褪去光环和荣誉,池羽也只是个二十二岁的少年,而时间不等人。他面对一个又一个的岔路口,也要脚步不停地走下去。

只可惜,他选择丢掉的,不是自己的金钱或者名声。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失去都可以再得。池羽的选择太过短视,他丢失的是信任。

池羽眼睛垂下来,里面光芒黯淡,只有尘埃落定后的失落。无论家庭还是亲密关系,他总是把假的当成真的,为此跌过无数跤,也就练就一身本领。可命运弄人,好不容易等来了真的,他却当成了假的。

一年多以来,他不断拷问自己当初的选择,如今最残忍的不是他的苛责,反而是他的坦诚。

他便点点头,只有沉默。该说的话都说了,真相一旦倾倒而出,他便失去所有的筹码。他也知道,无论他说什么,对方都不会改变心意。梁牧也是那么坚定的人,他总是有自己的人生目标和规划,和对世界独一份的构想。曾经,在惠斯勒山巅的雪地里,在稀薄云层之上,他也幻想过成为那个世界里面很小的一份子。在他们分开时,这幻想已经被杀死一次。如今,则是第二次。

做不到不失望,也做不到不难过,至少能做到比上次更加平静。

良久,他又说:“牧也,对不起。”

梁牧也不忍,终于回道:“不要对不起。”

沉默之后,梁牧也放在桌面上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本想按掉,看到联系人写着郑成岭,还是接了起来。

郑成岭在电话里声音低沉,语气严肃。

他问:“牧也,你现在方便说话吗。我有个不太好的消息。”

梁牧也当即心又是一沉,也不顾池羽在对面坐着,开口就问:“一格?”

他以为一格在格凸训练徒手攀的时候出了意外。如果真是如此,那么《攀》这部电影就彻底黄了。他们三个月的努力筹备还在其次,重要的是人命关天……

可郑成岭在电话那头否认:“不是一格。”

梁牧也一个“那就好”挂在嘴边,就听那边说:“是黄鹤。他在阳朔野攀的时候出了意外。”

事情发生在今天一早。阳朔气候炎热,只有太阳升起之前的气温适合攀登。他是和同伴在结组攀登之后同步绳降的时候出的意外。而原因简单得近乎残忍。他们算错了绳子的长度,又没打绳尾死结,动力绳末端直接滑过了GriGri*,黄鹤跌落五十米高的岩壁,当场身亡。

梁牧也举着电话,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就连池羽,也看得出是出事了,也顾不得任何其他,开口就问:“一格怎么了?”

他挂上电话,只是说:“没事。走吧。”

池羽动了动嘴唇,没敢出声。他有点出神,掏出手机来扫码付款,发现梁牧也已经付过了。他站起来的时候,外套还在椅背上挂着。

梁牧也又帮他拿上了外套。思考许久,他才开口问:“池羽,你和斯阔米什的各位……还有联系吗?”

池羽这才回过神来,拿过来外套,道:“跟郑哥还是有联系,他隔段时间就来问问我怎么样了。还有就是和黄鹤联系的比较多吧。他那个性格,你也知道,我俩总是开玩笑。”

他俩年龄相仿,一年多前在斯阔米什相见恨晚,之后即使他和梁牧也断了联系,也隔一段时间就跟黄鹤聊聊天,互发对方运动的搞笑段子。

“怎么了,你要补拍什么镜头吗?”池羽在这种事情上想来钝感,又在努力多说话,好不让对方猜到他真实情绪。

梁牧也站定了,没往前走。

“是黄鹤。池羽,”他又叫他名字,“我不希望你从别人口中知道。”

“黄鹤?他怎么了?” 他没察觉到。

“不是一格,是黄鹤。”梁牧也似乎有种魔力,他说出的话总是稳定的、客观的,经过过滤的。没有情绪,只有事实。

“今天早上的事,攀岩时候出的意外。”

“意外……”池羽还是不太相信。

“嗯,人没了。”

这次轮到池羽转过了头,对着车水马龙的街道。

“我前段时间刚刚……他给我发短信,我是不是还没有……”话说了一半,池羽好像急着确认什么,打开手机,翻了几页就找到黄鹤的头像点进去。他得到FWT冠军以后,黄鹤发了长达五十九秒的语音来祝贺他。只是,当时他忙着处理各路媒体相关事宜,他居然忘记了回复。

一切仿佛就在昨天。

池羽的话没说完,眼泪就夺眶而出。这消息好像是把他的天空戳破了一个洞,所有悲伤和无力都在同一时刻倾泻而出,如洪流一般裹挟了过去的一切。所有的荣誉,所有的收获,所有的快乐,都归于无。他只不过是一介普通人,站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请求原谅,奢望被爱。

可他却总是晚一步。上天仿佛是在惩罚他错误的抉择,失去喜欢的人还不够,还让他也失去了朋友。

他伸手抹,却越抹越多,到最后他实在觉得太难看,就推开他往外走。

“我先走了。”

是梁牧也把手放在他肩膀,拦了他一下。

“你没开车,我送你吧。”

*

池羽的酒店离工作室大概二十五分钟车程。整整一路,他坐在梁牧也的副驾,终于放弃抵抗,任由泪水决堤。梁牧也这些年也见过不少人在他面前哭,前任歇斯底里的,母亲温柔绵长的,朋友压抑而悲痛的。可没有一个人像池羽。

他哭的时候如此安静,连一丁点声音都没有,安静到人都要忘记他的存在。

梁牧也全神贯注地看着前方的路,控制着自己别往右边看。

可淡淡的苦味还是蔓延过来。他终于明白池羽为什么执着于这种啤酒。他喜欢冬天也喜欢IPA,习惯严寒如他习惯痛苦。

哭泣使得池羽的鼻子堵塞,双耳耳压不平衡,他只觉得右耳难受,这才摘掉了助听器。

世界安静了,潮水褪去,终于回到他熟悉的状态。

临下车,池羽终于开口,说了这一路的第一句话。

“可以把我加回来吗。或者别的什么联系方式。我没事不会找你。只是……我觉得……”

他已经失去一个朋友,不想再失去任何对他重要的人。

梁牧也没等他说完,便答应道:“可以。”

声音很小,可这次他听得清晰。只是不敢去回应,甚至不敢扭头看他的脸。

梁牧也竟然又凑近在他左耳旁重复一遍,还叫他的名字:“池羽,都可以。”

池羽想说点什么,可他谨记游戏规则——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分开了就是分开了,梁牧也一定不会喜欢片刻任性的,脆弱的自己。他逼着自己去拧动把手。

这次车门没落锁,他顺利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