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她觉得，自己只是说了句实话，她与卫韫之间最大的联系，只是她是卫大夫人。

可她说了什么呢？

卫韫是个责任感极强的人，如果没有着这层身份，卫韫与她，不过相识八个多月的两个陌生人，他怎么就能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卫韫从未这样厉声同她说过话，如果不是楚瑜清晰记得自己前一刻说了什么，她甚至以为自己是说了多么冒犯的话。

她救他，有关爱，有仰慕，有责任，有因为重生后对生死的轻率。

卫韫语速极快打断她，话出口的时候，两人都愣了。

而他救她，除了责任，还能有什么呢？

“我不是为了我哥哥！”

她的目光清澈平静，满是不解。卫韫看着她的目光，便明白了她在想什么，他忍不住急促呼吸起来，他捏着拳头，压抑着内心那份愤怒和不甘。

楚瑜皱起眉头：“如果是为了你哥哥，你不必……”

他逼着自己不去看她，垂下眼帘，一字一句，咬牙出声：“我愿意用命救你，不是为了我哥。只是卫韫想救楚瑜，从来不是为了其他人。”

“小七……”

楚瑜呆呆看着他，眼里写满了不明白。

“所以你说，我又怎么能放心看你去送死？既然都要死了一个，不如是我。”

许久后，她看着面前像小兽扭头看着旁边的少年，她不由得笑了。

卫韫从她神色里看出结果，他轻轻笑开。

毕竟还是少年人。

打到最后，大概也和当年楚临阳差不多。

她能冷静理智看待人与人之间相处，卫韫不过十五岁，面对一个陪伴他走过人生最艰难时刻的人，投入更多感情，也在所难免。

最后那一刻，两万兵马，可用的人只剩下五百。当时如果再打下去，那城中老弱妇孺，怕都要上城楼征战。

楚瑜给自己找出理由来，不由得有些好笑，她抬起手，揉了一把卫韫的脑袋。

楚瑜不敢言语。

卫韫愣了愣，他转过头来，呆呆看着楚瑜，楚瑜笑了笑道：“行，我知道了。你救我，是你心里有我，和你哥哥无关。”

楚瑜没说话，卫韫抬头看她，神色安稳：“按照苏查的攻势，你还能守多久呢？”

你心里有我。

“你怎么就不信我呢？”楚瑜轻叹出声来，卫韫抿了抿唇，终于道：“那你守住凤陵城了吗？”

这话出来，她说得无足轻重，他听着惊若雷霆。

卫韫不敢再回话，楚瑜说得对，他口头上道歉，可再遇到这种事儿，他还是要去。

有一瞬间，他甚至以为，面前这个人是明白了自己那份心思。然而迎着对方目光，他却清晰明白，这个人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楚瑜轻嗤出声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说自己错了，回头再遇到这事儿，肯定还是二话不说要去。”

他心里有她，和她以为那份有的方式，截然不同。

楚瑜语气平静，卫韫却是听出当中的责备来，他睫毛颤了颤，低声道：“嫂嫂，我错了，你别生气。”

可他不能说出来，他甚至连拥有这份心思，都格外可耻。

卫韫僵了僵，没有多说，柴火噼里啪啦，楚瑜估摸着追兵一时半会儿也追不上来，便同卫韫闲聊着道：“你胆子很大啊，我不是同你说，我守着凤陵城，你慢慢打吗？你带着五千兵马就来北狄王庭，你以为你是谁？白起转世？霍去病投胎？”

他垂下眼眸，不再说话。楚瑜静静看他仿佛一只探出爪子的小狗，又小心翼翼地、不甘心地，将那爪子伸了回去。

卫韫靠在山丘，一言不发静静看着她做这些，楚瑜烤着兔子，抬眼看他，不由得笑了：“怎么，去了一次北狄王庭，傻了？”

她终于察觉到卫韫有那么些奇怪，可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她只觉得气氛莫名变得有些尴尬，面前人也不知掉怎么，仿佛是关上一扇门，再不愿同她说话一般。

她背着他歇下来，找了个山丘后的平地，去拾了干柴回来，升起火堆，然后将路上在溪边杀的兔子提过来，放在火上烤着。

她轻咳了一声，有些忍不住，终于是转了话题道：“我同你说说华京里的事儿吧。”

卫韫慌张收回眼神，垂头不语，楚瑜笑了笑，觉得这样的卫韫，看上去真是孩子气极了。

说着，楚瑜就将赵玥保下姚勇，占了华京，与楚临阳、宋世澜结盟一系列事儿全都说了一遍。说完之后，她道：“如今卫家那边我交给顾楚生和秦时月打理，让我哥盯着，等我们回去后，顾楚生应该会将后勤财物都打理好，到时候我们同赵玥再谈，你看如何？”

等楚瑜翻过山，终于来到一条小路上，她才注意到卫韫的神情，奇怪道：“你看什么？”

卫韫没说话，楚瑜看着他的神色，有些迟疑：“你有什么想法？”

卫韫就在她肩头，静静看着她。

卫韫抬眼看着楚瑜，眼里全是审视。

楚瑜看不到他这些神情变幻，她背着他，一路清扫着道路，跋涉过小溪，又攀爬过山峰。

楚瑜被他神色看得发毛，疑惑道：“小七？”

他压不住自己的笑意，然而又想起楚瑜为了自己落入这样的险地，就立刻皱起眉头。

“你给顾楚生许诺了什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的，明明还在逃难路上，却就忍不住弯起嘴角。

卫韫冷着声开口，楚瑜愣了愣，随后道：“你为何这样问？”

如今已经开春，衣衫算不上厚实，他能感觉到她的温度透过来，又暖又祥和。

“顾楚生什么官职，什么能力，过往有什么功绩，与你有多少信任，你能把卫家交给他？”

他靠在她背上，听着她的心跳声。

卫韫一针见血，捏着拳头，盯着楚瑜：“你凭什么觉得，他能管好这么多人，他会老老实实不动手脚？”

卫韫没有再多说什么，他靠在楚瑜背上，其实他个子要比楚瑜大很多，可是楚瑜背着他却一点都不显吃力，脚步沉稳，心跳平和。

楚瑜被问得愣住，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答。

“你别担心，”楚瑜平静道：“只要见着人，就一定有办法。”

她要如何说？

“我是大楚人，他不肯给我治怎么办？”

卫韫问得对，如今的顾楚生算什么？他与她什么关系，她对他了解又能有多深？

楚瑜想了想，终于道：“我们先找到城里，我去给你买药，再找一个居住偏僻的大夫，给你治病。”

她要怎么和卫韫说，难道要告诉他，她陪过顾楚生二十年，她知道这个人有多少能力，知道这个人的品性，知道作为盟友来说，顾楚生再可靠不过？

“嫂嫂，”卫韫声音还有些沙哑：“我们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