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实践出真知?(第2/2页)

王守仁看着他,意味深长地问道:“惟中要在浙江动一批人?”

严嵩义正言辞地说道:“陛下关怀百姓,有些地方官守土无力,安民不能,自该有所惩处。如今市舶司裁撤了,浙江诸多士绅富户少了个财路,恐会生变。伯安知兵,当明浙江倭患恐更加严重。都司、臬司上下,乃至于沿海各府官员,都需要德才兼备之人!”

王守仁沉默了一会,随后说道:“也好。我于学问上诸多疑惑,不妨向陛下请教一番。另外,再上疏举荐数人吧。”

两人原本就是旧识。严嵩在分宜老家养望时,他的居所钤山堂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王守仁也曾与他结交。宸濠之乱后,严嵩当时在江西“称病”,王守仁还曾邀严嵩赞议军事,一同夜游南昌,赋诗赏景。

现在,严嵩想与王守仁结盟。

将来的新法要推行开,说不得可能有一场兵乱,还要有天、物、人三理之说的帮助。

王守仁虽然只是曾经暂代杨一清参预国策,但他既然曾走到过那里,又是学问大家,还知兵,那就是未来最有潜力的人之一。

前提是:“定要将养好身体啊!”

严嵩诚心诚意地继续叮嘱:“我在浙江,还能时常来与伯安切磋学问。你如此为难,也是因为悟出来了陛下此说深合大道吧?陛下天资卓成,你我不如虚心求教,助陛下推行之。若我所料不差,嘉靖五年会试只怕就要开始改制了。”

在那之前,这新学说自然就要公布出来。

现在,参策们看得很清楚:陛下这套学说,他自己显然还藏着一些东西没说。只不过,陛下虽然能阐述清楚一些道理,却并不擅长用现在的学问、用词去表述成为一个很完整的体系。上承圣贤著述,下启士子新知。

王守仁的密匣和严嵩的奏疏比欧珠到得更早。

这一年多来,王守仁的密匣只来过两次。

上一次还是他听说了天物人三理之说后,通过密匣与朱厚熜远程辩经了一次。

朱厚熜用很直白的话回复了他很多之后,王守仁已经一年多没有回音。

看了看严嵩的奏疏之后朱厚熜不禁对杨廷和他们笑着感慨:“伯安苦心钻研,竟然消瘦憔悴了不少。卿等也在这学问上断断续续用心一年多了,这天物人三理难以表述圆融,卿等认为难在何处?”

石珤率先回答:“陛下,只是那物理与天理、人理之关系,圣贤著述中少有谈及。臣精研年余,也不知该如何表述得清楚明白。”

众人都默默点头。

这一年多来,不是没有收获。物理这个词,其实庄子在“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这句话里就有提及。儒家经典《礼记·大学》和朱熹的注解里,也有“格物致知,格物穷理”的表述。

物理与人理之间的关系,孟子就提出过做事做学问时要研究人性、物性。制定历法时,观天象从星空的变化中总结出来的规律,现在被称之为真传的东西,不就是某种“物理”吗?

儒家其实是讲逻辑的,所以他们现在才很纠结。因为在他们看来,能从圣贤著述中找到源头、千百年来诸多大儒各有佐证,这门学问才称得上是严谨的。

如果不是因为儒家本身颇为严谨,而且有很强的唯物属性在,中国岂能在宗教思想上最不受束缚?

现在他们这么为难的原因是什么?

朱厚熜皱着眉头:大概是因为过于推崇先贤,一定要从前人的言论里找到源头与佐证吧。

他开口说道:“天理昭昭,物理不变,先贤学问也是自格物之理、参悟人伦而来。三千余年以来,一代代人都在前人的肩膀上不断研究学问,纸张取代了竹简、丝帛,诸多所得已经证明今人在物理上的学问是超过先贤的。人伦之理,今人在治理国家、教化百姓上也比古人做得更精细,何必一味厚古薄今?”

杨廷和等人却不敢像他这么“大逆不道”,认为自己的学问超过了先贤。

朱厚熜继续说道:“难处只怕在于,卿等须明白一个实字。伯安将知行合一,践行所知,朕以为有两步。先是许多人有落到实处的践行,故而有了实用的知识。有了实用的知识,再进一步践行之、落到实属,获得更多的经验与知识。实践由人来做,实践于人理,那就能不断改进人伦;实践于物理,那就能不断得到真知。”

“这天理,本就是人理与物理的不断进步,慢慢趋于明悟天理。物理与天理、人理之联系,朕以为就在于实践二字。万物的道理,人伦的道理,都是古人、今人不断实践总结而得,它们有历史的一面,也有发展的一面。朕以为,若从实践入手,便不必拘泥于古人如何说,而是要肯定一点:学问是在不断进步提高的,今人只要秉承实践的作用,那么就能在尊重古人所得的基础上,超过古人。”

朱厚熜说完这些,御书房内就陷入了一种很微妙的沉默之中。

几千年来,儒家子弟的内心都有一个枷锁。他们始终认为,先贤的学问是最高的,上古时期的社会是最令人向往的。

现在,皇帝要他们尊重古人就够了,别一味尊崇古人。

要相信自己比古人还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