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从昨天到今天,从齐鑫提出离婚到现在,叶知秋经历了太多太多。
不过短短小半个月的时间,他却过得比普通人的一生还要跌宕起伏。
此刻坐进车子里,身侧终于安静,再没有谁的眼睛虎视眈眈盯在身上时,那些之前被刻意压制的杂乱情绪终于找到突破口,开始肆意反弹。
叶知秋闭了闭眼,但很快又张开,安静而沉默地看着窗外那些曾经极度熟悉的景色。
街角那家奶茶店后来关店了,叶知秋记得很清楚,可后来店面换成了什么他却怎么都没办法想起来。
他人生中最美好的记忆都在十九岁前,而之后,他要么在为齐鑫创业日夜奔波忙碌,要么困于抑郁苦痛之中,似乎再没时间和心情去看一看街景,看一看这座城市的变化了。
从会所到叶家,大约半个小时的时间,叶知秋的姿势几乎没变过。
直到车子拐进通往叶家的那条小道,他才回过头来,恰巧撞上后视镜中王叔的眼睛。
“少爷,”王叔说,“马上就到了。”
叶知秋淡淡应了一声,心里却不由升起警觉来。
他其实已经有很多年没见过王叔,所以,并没觉得王叔和记忆中有什么明显变化。
而在记忆中,王叔对他也一向很好,十分上心。
只是,今时毕竟不同往日,他不能不处处小心,时时提防。
叶家不算大,佣人也不算多,其中最为稳定的只有两位,一位是王叔,另一位则是赵姨。
都是从他记事时就在的老人儿了。
叶知秋知道,赵姨是很早就跟在叶洪宪身边的。
至于王叔……
记忆中星星点点的碎片一点点在脑海中拼凑,有模糊的影响闪现在叶知秋眼前。
“时间过得真快,老王来家里也已经有十年了。”叶洪宪手里的红包格外厚,笑着塞进王叔手里,“今年开始有双份奖金了。”
“比我小一岁。”旁边尚且年幼的叶知秋天真地说,逗得大人们笑声一片。
叶家年底会多发一个月薪水作为奖金,而在职超过十年,则会发双倍。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个春节,他刚刚过了十一岁生日没几天。
所以,王叔来叶家,应该是在他出生后,但却还未满一岁时。
和陶若晴到叶家的时间很近。
车子缓缓驶入叶家小院,王叔下车为叶知秋拉开车门。
时间还不算太晚,一楼客厅和二楼叶知夏房间都还有灯光透出来。
叶知秋下车,含笑对王叔说,“我醒醒酒等会儿再进去,天冷,你先回去休息吧。”
“那您也早点进去,”王叔叮嘱道,“喝了酒吹风容易感冒。”
叶知秋点头,目送王叔离开才转过身来。
冬日的夜风很凉,薄薄的羊毛大衣瞬间被吹透,可叶知秋却恍若未觉般,只专注打量着这座自己从小长大的院落。
小院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好像从来都没有变过。
就连那架承载着他许多年少记忆的竹制秋千架都还在,此刻正在冰冷的夜风中轻轻晃动。
叶知秋走过去,忍不住弯腰轻轻抚了抚。
微凉的触感在掌心蔓延,可他一颗心却慢慢滚烫
据说,这只秋千后来被陶若晴拆了,建了一座茶亭。
叶知秋没见过。
所以每每想起这座小院,他还是会先想到这座秋千。
看书,睡觉,放空,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坐在上面抬头看一看星星……
这座秋千曾陪了他那么那么多。
手掌缓缓上移,叶知秋握住冰冷的金属链条。
刚要坐下去时,一楼大门忽然被人从内推开,灯光顺着门框洒落出来,瞬间照亮了半阙庭院。
“刚就听到动静了,”陶若晴含笑站在灯光里,“这么大冷的天儿,愣在外面干什么?”
见叶知秋没动,她又往前迎了几步,满目的慈爱与纵容,“快进来,别回头感冒了又闹头疼。”
叶知秋想笑,可心底却冷得厉害。
谁能怀疑这样的陶若晴呢?
别说以前的他,就是现在已经知道真相的他,都忍不住轻微恍惚。
“妈,”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站直身体,唇角勾出一缕笑意来:“本来想醒醒酒再进去的。”
“就知道你又去喝酒了。”陶若晴说,上前亲切地拉了他的手,“看,手都冻凉了。”
“没喝多。”叶知秋笑,微微仰头看向夜空中闪亮的星子,“今天的星星很好。”
“什么时候看星星不行?”陶若晴拉着他进屋,“非今天这么大冷的天?”
她一边嗔怪一边又有些好笑:“还是这么孩子气。”
房间里温暖如春,叶知秋将大衣脱掉,毫不在意地随手一丢:“我上楼洗个澡。”
“急什么?”陶若晴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置,“早知道你消停不了,醒酒汤都让赵姨备好了,等会儿喝了再上去。”
又问,“又是和宝宝少君一起?”
“嗯。”叶知秋应。
刚刚那声“妈”,让他到现在都还有点不太舒服。
不过,也仅仅是“有点”而已。
他真真切切死过一次,而后又恶鬼般从地狱中爬出来……
相较而言,眼前的一切都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儿。
醒酒汤已经温好,叶知秋捧在手心里喝了一口。
他脸小,此刻又被碗口遮去了大半,陶若晴便看不清他的表情。
嘴角笑意微微凝固,陶若晴带着隐秘探究的视线不动声色凝在叶知秋雪白的侧颊上。
就在叶知秋回来前不久,她刚刚结束了和齐鑫的通话。
那通电话很长,齐鑫详细述说了今天会所中发生的一切。
并最终附上了总结:“我拿不准他心里真正的想法和态度。
陶若晴安静听完,多少是有点意外的。
不是叶知秋对齐鑫略带羞辱性的态度。
而是她心里很清楚,齐鑫那句“给你一个家”本该对叶知秋造成怎样的杀伤力。
很小的时候,叶知秋一直以为她是他的亲生母亲。
直到六岁那年,她特意让人在他面前“说漏嘴,”他才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世。
六岁的小孩儿,虽然还不是很懂事,但却又懂了点,正是最为敏感的时期。
那段时间,虽然叶知秋什么都没说过,可每每睡眠中却都是带着泪痕的。
陶若晴能明显感觉到,组成他稳定精神内核的部分安全感已经坍塌。
小小的叶知秋开始用任性来一遍遍确认自己是被爱着的。
在长时间的反复后,疏远还是更黏着陶若晴,身边再无其他依靠的小孩儿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陶若晴无条件地宠溺他,看似是在努力建立他的安全感。
可实际上,却是在用各种小细节不停瓦解着他内心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