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奉安城的西面有座高山,朝曦不知道它的名字,但她和决云曾经来过这里。
山顶一侧是峭壁,面对奉安城,是个绝佳的赏景之地。
朝曦此刻就与玄度并排坐在山巅的草地上,头上是硕大的圆月,面前是人族的万家灯火,脚下是一盏可爱的兔子灯,玄度买给她的。
她抱着双膝看着那盏兔子灯,久久不动。
到地方了,找到机会就可以下手,可是……
眼前递来一块圆圆的月饼,耳边响起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泠泠如山泉:“你认得人族的文字吗?”
朝曦看着月饼上“百年好合”四个字,摇了摇头,道:“人族的文字我只认得扶桑二字,还是清明教我的。”
“那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是中秋佳节?”玄度猜测。
朝曦不认同,道:“人族谁不知道今天是中秋佳节啊,何必把这四个字写在饼上?”
“那你说这是什么字?”
朝曦想了想,伸出手指,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着念道:“这、是、甜、的。”
玄度笑倒,将月饼从中间分开,递了一半给她,自己尝了一口,道:“还真是甜的。”
朝曦得意:“我就说吧。”
这时奉安城上的夜空亮了起来,是人族在放烟花了。
在山顶上看烟花,不如去年在城中看烟花那般壮观。离得那样远,就好像这场俗世热闹注定与他们无关一样。
“人族的烟花,不过尔尔,我放比他们更好看的烟花给你看。”似乎察觉了她的失望,玄度在一旁道。
朝曦扭头向他看去。
他指尖一弹,一点星火升上半空,悄无声息地炸成了一树倒挂杨柳,银白的枝条根根分明,好像要垂到人的头上来。
他回头看朝曦。
朝曦展颜道:“好看。”
玄度一笑,火星接二连三升上半空,在夜空中开出空前绝后的繁花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眼皮上涂了橙花海茜的汁液,朝曦看着这绚烂而盛大的烟花,总觉得星星点点都是夜空中那轮圆月溅下的泪滴。
眼里好像凭空多出一条河来,她站起身来道:“殿下,我也会。”
抬起手,掌心蔓出细丝千条,升上夜空,化作一片星河,璀璨的光点像雨一样四散飘落,几乎罩住了整座山头,壮观极了。
玄度也站了起来,仰头看着天上的盛景,对朝曦道:“真好看,此刻人族恐怕也都在看着这边的烟花了。”
朝曦看着他胸腔中近在咫尺的那颗火红色的朱雀内丹,掌心缓缓滑出一柄小刀来。
玄度看着烟花,手心捏着那枚戒指,暗暗思忖:现在是不是把戒指送给她的最佳时机?还是,等烟花放完之后?还是等烟花放完之后吧,这是她放给我看的,不能辜负。
朝曦仰头看他,他看得那样认真,专注,就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只要不与她牵扯在一处,往后余生,他都可以这样无忧无虑。
她咬唇,抢在视线模糊之前,猛的抬手一刀向他胸口扎去。
她已经选了尽可能窄和薄的一把刀,可刀拔出来时,他的血还是溅了她一脸。那么多,那么烫,烫得几乎灼伤了她。
一开始,玄度没反应过来,只觉胸口猛的一凉,然后疼痛的感觉铺天盖地席卷了他的每一根神经。他惊讶于这种痛的程度,他几乎从未这般痛过。
朱雀内丹被挖,心脏破裂,他被迫转换成了应龙灵体状态,鲜血止不住地从胸口那道细窄的伤口往外涌,他下意识地用手按住。
地上扔了一瓶治外伤的伤药,是他早上给朝曦的。
双灵体之间平衡被打破,应龙灵体立刻开始反噬,极短的时间内,周围草木上便蒙上了一层白霜,包括他自己的体表。
“为什么?”他看着站在几丈开外,手里握着他朱雀内丹的朝曦,一脸茫然。
“我等不了五年。”朝曦极力克制着内心翻涌如潮的痛苦和眼底的泪意,语调僵硬,“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对你,但伤害你,我朝曦不过就是个忘恩负义负心薄幸之人。金乌族生我,养我三百年,我若对他们承受的苦难视若无睹,我朝曦,不配立于这天地间。”
“我没有想让你对金乌族的苦难视若无睹,我只是……只是想帮你。”玄度的长发和睫毛上都结上了霜,他奋力抵抗着应龙灵体的反噬,依然试图向朝曦解释。
“我不想你帮我,你对我的好,我还不了!你知不知道,再好的东西,别人不要你强塞,也就变得不好了。我不喜欢你,我甚至……甚至讨厌你的专i制与霸道。从开始到现在,我亲近你,都不过是因为我打不过你,想要保命而已。”说到这里,朝曦终究是忍不住泪盈于睫,她举起手中那颗朱雀内丹,强忍哽咽道:“你现在把我的羽衣还给我,并承诺不阻挡我离开,我就把你的内丹还给你。”
“我什么都不要你还,只求你活着。”玄度艰难地向她伸出一只手,道:“你别害怕,我不怪你,你跟我回去好不好?不喜欢我没关系,我真的……只是想保护你。”
朝曦缓缓摇头,泪珠滚下脸颊,“我的命是金乌族给的,哪怕还给金乌族,我也无怨无悔。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我的羽衣,你到底还不还?”
在肉i体伤害与灵体反噬的双重作用下,玄度已经快支撑不住了,他勉力放出应龙灵体,试图把朝曦卷回来。
庞大的应龙灵体出现在山巅之时,朝曦迅疾后退,悬崖下忽然冲出来一只火焰之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的从应龙失了逆鳞的创口穿透它的身躯,就如当日玄度对付岩冰的招数一模一样。
应龙仰天悲吼,玄度猛的喷出一口血,胸前突出一把刀尖来。
朝曦目眦尽裂,大喊:“决云!”
决云从玄度背后抽出灵力化成的利刃,化作白隼来到朝曦身边。
应龙灵体消散,玄度踉跄了两步,浑身鲜血淋漓地站在原地,看着她。
朝曦看着体表渐渐凝出坚冰的玄度,指尖颤抖,心如刀绞。
但即便是此时此刻,她的头脑依旧是清醒的。这种清醒让她明白,原来自己可以狠心至此。
她摘下脖颈下的龙鳞吊坠,扔到他面前,冷漠道:“待我完成必须完成的事,若还活着,我会回来找你。届时,要杀要剐,都随你。”
说完,她强迫自己不再看他,拿出风铃草摇了摇,爬到决云背上,和重光一起离开了山崖。
迎着秋夜冷肃的晚风,朝曦终究还是忍不住回了一次头。
绚烂的烟花已经落幕,凄冷的月光下,隐约可见一抹白影孤单地立于山巅之上。
他的朱雀内丹温暖地贴着她的手心,让她想起了那个冬日,他蹲在她面前用他的手帮她捂脚。当时,他的手,也是这样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