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自从搬到郊区的别墅里,季仰真就没见任檀舟哪天休息过。

说起来,他还以为任檀舟的这份工作是全年无休,毕竟是自家买卖,尽心一些也是应当的。

读书的时候就比别人要用功,工作了也要比别人勤勉,如果不是季仰真亲眼见着了,他也不太相信天底下有这种机器般孜孜不倦的人。

从出门到现在,任檀舟的手机隔三岔五地响一回,他却只接了两通。

季仰真在医院门口的水果店央着任檀舟给他买了一串冰冻菠萝吃,一整块太大了他吃不完,又冰得冻嘴,咬了几口就不想吃了,他顶着呼啸的冷风,转头问任檀舟要不要吃。

“你吃剩下的才想着给我。”任檀舟瞥了眼冰菠萝上面两个叠在一起的牙印子,被咬过的地方正在往下淌亮晶晶的汁水,“你吃之前怎么不问我?”

他嘴上是这么说着,手却伸过来要接。

季仰真听他又是要教训人,也不待他说完,反手就将菠萝丢给了脚边等候多时的大金毛。

大金毛等那颗粉色的菠萝一落地就迫不及待地叼走了,只留下一个欢腾摇尾的背影。

季仰真丢完才问旁边的店家,“狗子能吃菠萝吗?”

店家似是眼睁睁地看他糟蹋了东西,也不情愿搭理他,扭着进了门店里头。

任檀舟单手插兜,淡淡道:“要看是什么狗,菠萝里有一种生物碱,有的狗会过敏,就算不过敏,吃多了也可能引起腹泻。”

“啊?”

季仰真又看了一眼墙根处的金毛,菠萝已经不见踪影,那膘肥体壮的大狗正在用舌头舔嘴,他竟然在一只狗的脸上看到了类似幸福满足的神情。

“就那么一点,它一口就没了,应该不碍事吧,而且不是我要给它吃的,我扔地上,它自己叼走的。”

季仰真以前家里是养过狗的,喂养都是佣人做的事。但他知道狗狗过敏是很严重的事情,虽然嘴上为自己开脱,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他跟隔壁卖花篮的老奶奶打听,问这是谁家的狗。

老奶奶耳朵不好使,季仰真扯着嗓子吼了好几遍,她才恍然大悟地指了指隔壁水果店,瞪眼骂道:“就是他们家的,这死狗什么都吃,还老来糟蹋我门口的花篮!”

别说花篮了,那只金毛还会趁着主人不注意钻进店里啃西瓜,今早上还被榴莲壳扎了嘴,店主本意是要断了它的小零食,没想到碰上季仰真了。

季仰真:“......”

两人上了车,季仰真的手表滴滴响起来报时。

恰好是饭点,任檀舟的心情显然不如早上了,他调整了一下后视镜,问季仰真中午想吃什么。

季仰真翘着脚,正在玩任檀舟手机里一款刚下载好的射击小游戏,头也不抬地说:“没胃口。”

任檀舟听他这么说,腾出手将手机抽走。

季仰真正在攒人头的紧要时刻,下一秒手里就空空如也了。

“现在有胃口了么?”任檀舟问。

刚出事那阵子,季仰真跟发了疯似的在房间里一通乱砸,他的手机不幸殒命,尸首被方姨扫进簸箕里,然后跟一些厨余垃圾一起打包进了垃圾堆,他想起来的时候为时已晚。

断网至今,好不容易玩上一把游戏,又被中断了。

他莫名有些心痛,“哥,你给我买一支新手机吧......”

这辆车不常开,任檀舟摸索着车上的导航,定位了一家中餐馆,“你要手机做什么?”

“你这话问的。”季仰真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侧过脸来怨声载道,“我又不是原始人,现代社会谁不用手机?你倒是找个出来给我长长见识。”

“你这么久没用,不是挺好的?”任檀舟不接他的话茬,转头就带上了蓝牙耳机。

戒网瘾是戒得挺成功的。

季仰真犹豫着伸手摘了他右耳的那只,捏在手心里,执着道:“一部手机而已,我又不干别的,就是想上网玩玩游戏。”

任檀舟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季仰真顿时觉得手里那只耳机有些烫手,想给他重新塞回去,又有些不甘心。

怎么连要个手机都这么难了。

季仰真说的是真心话,现在因为分化治疗的限制,他一没钱二没人脉,也只得待在任檀舟身边,确实已暂收了逃跑的心思。

只是单纯想要一部手机,毕竟是个通讯工具。

有些事情确实不值得再提了,季仰真不止一次地感觉出任檀舟在跟他做一场有关耐心的比赛,还是经典的回合制,他在第一局就败下阵来。

那天晚上的情形就像是一场上个世纪的黑白默片,没有精彩的对白,只有令人震撼的剧情发展,不管他愿意与否,在一片眩目的雪花过后,长久扎根在他的心底。

季仰真最难受的地方在于,他一开始并不知道这是回合制,也没有人提醒他,他的退让并不是一劳永逸。至少在目前,他只是获得了出门的机会,还必须是在有人监管的情况下。

如果没有分化治疗这件事呢。

季仰真见任檀舟又冷处理,他慢吞吞地缩回真皮座椅里,手心在膝盖上蹭了好几下,用一种碎碎念的语气很小声地问道:“哥,你不会是打算关我一辈子吧......”

任檀舟可以选择不回答,但他却斩钉截铁地说:“不会。”

人的寿命长短不一,他不会在这种问题上去做一个肯定的回复。

他在时间上的计量模式跟季仰真不太一样,所以他的回答于季仰真而言算是个好消息。

季仰真一面说着谢谢哥哥,一面探出半边身子要将那只蓝牙耳机重新给他戴好。

恰好是一个长达一分钟的红灯。

任檀舟没有放任他的动作,按住了他凑近的脑袋,掌心一点点下移紧贴他脖颈后的腺体处,轻轻摩挲了一下。

完美的定格镜头,黑白屏幕也朝着斑斓混彩的模式渐变。

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减,又是在门窗全闭的车中,两股呼吸贴面交缠在一起,迸出丝丝绕绕的不可言说。

季仰真没什么感觉,不明所以地看向他,语调上扬,“哥?”

任檀舟眼底一片深暗,顶着一张无可摘指的脸,差点将他看得方寸大乱,“说说看,我为什么要关着你?”

季仰真跟他这位继兄向来是两种不撞面的脑回路,真当对方是在考校自己,便立即垂下眼睛作思考状,“因为,因为我那天打了你,还骂得很难听吗......可我不是已经跟你道过歉了,你还要我说几遍呐?”

绿灯才亮了一秒,后面立即响起了急躁的鸣笛声。

这要是季仰真坐在驾驶座上,非得磨蹭到绿灯只剩个几秒钟的时候再轰一脚油门飞出去,让后面鸣笛的车再等上一个漫长的红灯才好。

任檀舟却不会做这种没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