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拿什么拯救
成箫再睁眼时,车子已经驶入了熟悉的地方。
柳卿扭过身来,面露忧色看向他,他没说什么,只是下车时对柳卿安抚地笑了笑。
他一个人走在回去的路上。
事实上这条路他走过无数次,深夜时总是无人又寂寥,可如今他却觉得吵。
很吵。
他闭上眼时听不到,睁开眼时,程裕景的声音便一次两次纠缠上来,妄图扰乱他心神,他怎么也甩不掉。
“成箫,你敢说你没有从他身上看到哪怕一点我的影子吗?”
几日前暴雨打落的枯枝有零星还未被清扫彻底,留在地上。成箫一脚踩上去,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程裕景赢了。
他骗不了自己。
先前他总觉得程裕景处事方式,莫名令他熟悉。滴水不露的回复,八面玲珑的口吻,格式化永远不出错的微笑,无论谁提起都只有好评。
这样的人他见过。讨厌过,疏离过,后来摒除一切偏见地去喜欢过。
一直以来,陆玖年在他心里都割裂着而存在。
拥有他最讨厌的腐朽外壳,却有他爱着的残破而漂亮的灵魂。
从前他不明白这两者为何会纠缠着存在于一个个体上,早就了如此矛盾的陆玖年,诱发了如此矛盾的他。
可如今好像一切都有了蛛丝马迹。
成箫抬头。
混沌夜空没有月光。
柳卿临走前叮嘱他,明天大概率会降温,恐怕天气坏得很,早起出门记得添衣服。如今他盯着天空看了许久,仿佛努力想找个能说服自己明天依旧是个晴天的理由。
再低头时,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忘记了回去的方向,该往哪边走。
玖年。
他有些无力地想。
如果我自己都不知道往哪里走……你,我又如何才能拯救。
***
***
陆玖年揉了揉酸涩的眼,直起了身。
自从早上童雅那通电话后,他整个人陷入了难以自控的焦虑。
程裕景,成氏,Rein Core,成箫……
无数名字关联相串在一起,仿佛一张悄无声息中编织好了的巨网,打着阴谋二字,正盘旋遮盖在陆玖年平静的生活之上。
他害怕了。
他乱七八糟的人生好不容易重新步上了正轨,如今要让他接受再次失去的可能,他不愿意,也不允许。
一整天他尝试询问许久不联系的朋友同学,动用自己的关系搜集各种消息,想弄清楚程裕景到底意欲为何,成家究竟又在谋划什么,可如同大海捞针,最终全是“徒劳无功”四个字。
他第一回 真切体会到,自己和成箫世界的遥远。
世家的资源背景,是无论他再如何有钱,也难以企及的东西。
童雅随口问哥哥就能得知密不透风的这家公司背后是什么人,而他忙活了一整天却只像热锅上的蚂蚁。
合上电脑,他想在客厅里随意走走活动下僵硬的身子,刚起身,便听见大门响动的声音。
他怔住了,一时间忘了动作。
整日里他被转移了注意力,成箫回到家他才意识到,明明还有件跟天一样的大事摆在他眼前,他本该用上一天雕琢言辞。
可当成箫真站在了他面前,他除了怔愣,一时间竟也没做出别的什么反应。
半天过去,他只想出干巴巴的一句。
“回来了?”
“嗯。”成箫低声道。
他往里走时,客厅中有些昏暗的光照清楚了他的面庞,陆玖年才发现成箫脸上带着他明显的疲惫。
“怎么了?”他小声问道,“累成这样。”
下意识地,他伸手打算去扶,触碰到成箫时,成箫却推开了他。
“不用扶,不用。”成箫立在原地,按了按眉心。
“我只是……有点头疼。”
陆玖年闻言怔了怔,随即转身,想往厨房走。
“我去给你弄点醒酒汤……”
“不用。”成箫又一次道。
陆玖年停住了脚步。
他侧过身,看向身旁的人。
成箫已然坐了下来,手肘撑着膝盖,整个人向下低埋着。
“坐过来吧,陪我就行。”他低声道。
陆玖年看着他,片刻后,坐在了他身侧。
一时间,没人说话。
长久静默后,是陆玖年先开了口。
“饭局上出了什么岔子,是不是?”
成箫很轻地笑了笑:“啊……算是吧。”
他直起了身子,桌子上的杯子不知是否已经蒙尘,他也没介意,倒了杯冰凉的水抓在手里。
他抿了口,轻声道:“和我约好了的老东西出尔反尔,老是整些幺蛾子。”
“先是故意迟到,然后又跟我玩儿阴的,专门带我竞争对手一起来吃饭,想想就生气。”
陆玖年皱了皱眉,抬手去碰成箫的手腕,成箫将手抬起来,顺势将陆玖年的手捏在了掌心。
他轻轻揉着,笑道:“担心什么呢?我打仗你还怕我输么?”
“他没占着便宜,我还让他抽了根掉地上的烟。厉害吧?”
陆玖年眉心仍旧紧缩,成箫抬起另一只手,点着碰了碰。
陆玖年呼出口浊气,小声道:“没吃亏就行。”
他一直悬着心脏,生怕成箫在饭局上遭什么算计,如今知道结果不差,他松了口气。
可他抬头对上成箫的眼神时,莫名其妙慌张起来。
成箫看着他的眼神很深,像是陷入无止境的挣扎,怕谁疼,又想拽着谁一起疼。
陆玖年忽然有些想离开了。
可他的手还被成箫紧紧攥着,他逃不开。
“今天晚上的我,没输。但玖年,我也没赢。”
成箫朝胸口指了指。
“有人朝我这儿刺了一刀。”
陆玖年的表情僵住了。
成箫的眼底有些红,一字一顿时,仿佛用尽全身力气。
“被带到我饭局上的人,是个海归的青年才俊。”
“不久前,到了一家叫作Rein Core的公司工作。”
“他说他叫程裕景,他说你爱过他。”
“玖年,你告诉我他说的不是真的。”
全身血液倒流,陆玖年的世界于顷刻间天翻地覆。
极力想摆脱的过去带着腥臭味卷土而来,耳边传来了不真切的鸣响。
他的眼前无数片段闪过,一会儿是曾经敬爱的导师失望的眼神,一会儿是陆父扶着额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惊恐地不敢再靠近一步,一会儿又是曾经的经纪人指挥着人打开炽光灯,无数道冷漠的视线打在他已经徒胜空壳的躯体上。
最后的最后,停留在他爱的人的脸上。
成箫满眼的难过,像是能让他溺死而不得超生的海。
成箫知道了。
陆玖年想。
如果上天能听见,他想问为什么一定要如此对待他们。
为什么要用一个人的伤痛去刺痛另一个人,用一个人的过往让另一个人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