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微尘

昨晚奚微后悔,情人不该养这么多年,让自己在割舍时受习惯影响,身心不适。今天却突然觉得,或许真正的错误不在于时间,而在于整整七年,他身边竟然只有钟慎一个人。

暂且不说世上没有他这样“钟情”的金主,就连正经的恋爱或婚姻,也少有七年不出轨的。

严格来说钟慎也没什么大错,背后的议论归背后,至少表面恭敬他,从没有一刻对不起这份工作。假设明湖别墅是一家公司,钟慎就是十佳员工,该得奖金的。

这样一想,奚微心里舒服多了。人非草木,到底还是有情,他愿意给钟慎改过自新的机会,自己也要改过——金主就是金主,身边多几个选择才正常,生理满足和情绪价值不能只靠一个人提供。

而对钟慎来说,也没有损失。

他们曾经谈过类似问题。如果没记错,是前两年的某个夜晚,奚微在某场酒会上喝醉,留在了酒店。他位高权重,想攀上来的男女不知凡几,那晚就恰好有个人胆大,跟进他房间,主动献身。但奚微实在太醉,什么都没发生,对方也没敢肆意妄为,只装模作样地照顾了他一夜,第二天早上陪他一起离开酒店,说了许多讨好的话,想给他留下好印象。

但奚微实在是没印象,他只记得,早上回家时发现钟慎在门口等他,管家说等了一夜。他竟然忘记,昨晚是他们原定的约会日。而钟慎已经从秘书口中得知,他晚上有人陪,“钟先生不用再等了”。

钟慎不听人劝,依旧等到天亮。奚微下车走过去,熟悉的目光不动声色扫过他的脸和脖子,仿佛在探寻昨夜在这具身体上是否发生过什么。

奚微主动问:“你介意我跟别人睡?”

“……”钟慎沉默好几秒,很合规矩地答,“不介意。”

奚微觉得,他还是有点介意的。但不是恋爱意味上的吃醋,是担心稳固的地位被其他人动摇。

——早该动摇了。

有危机感才懂得珍惜,才不至于在背后说那些不该说的话。

隐约记得,那天钟慎的眼神和今天有点像,正如他向奚微表达诚意的手段也多年如一日:只会等待。

好像奚微不理他,他就能一直等到地老天荒,世界末日。

“考虑一下吧。”奚微不认为钟慎有拒绝的理由,只剩一半的地位,也好过什么都没有。

但钟慎没在第一时间珍惜他给的机会,用一双深沉的眼睛盯住他,不感激也不感谢,在寒风里沉默半天,莫名叫了声他的名字,“奚微……”

“不许装可怜。”奚微受够他的演技,那里面总有一种令人心酸的蛊惑力,“你现在回去,考虑好之后给我答复。不同意也行,我不强迫。”

“……”

话已至此,钟慎再没什么可说,静静地看奚微几秒,转身走了。

可能是因为倚墙壁站立太久,腿脚发麻,后背也僵,钟慎离开时身躯微微一晃。奚微顿时皱起眉,眼看他恢复如常,很快又像一个轻松应对镜头的完美男星,风度翩翩不露破绽,转眼消失在了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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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微没想到,钟慎这一考虑,就考虑了一个多星期。直到1月11号,还没给他答复。也不知在挣扎些什么,竟然让奚微成了被动等结果的那个,很是不快。

倒是季星闻,像突然中了惊天彩票,生怕奚微反悔,第二天就想签合同。

但所谓的包养合同不具法律效力,签不签都一样,奚微叫方储随便拟了一份协议给他,哄人玩似的,季星闻特别高兴,在署名处用力地签下自己身份证上的名字:“季浩然”。

奚微反应过来:“‘季星闻’不是你的真名?”

“对,艺名,我自己取的。”季星闻好似很得意,“意思是当大明星,闻名世界,还可以吧?”

奚微:“……”

简单直白,挺好的。

奚微的表情一言难尽,方秘书脸上也有点疑惑,似乎想不通自家上司的审美怎么降级到这种地步。

季星闻却是一点也不敏感,自认和奚微有了非比寻常的关系,态度更亲近,反问他:“说到这个,其实我有点好奇……您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呢?”

“‘奚微’不好吗?”

“好啊,但是……”季星闻哪敢说不好,“一般父母给孩子取名,不都喜欢用那些光彩、宏大、积极向上、意义非凡的字吗?”

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是人之常情。更有迷信者认为名字的喻义暗合人一生的命运,专门给新生儿取名的大师可是要收费的。

季星闻听说,越有钱的人越信命,动辄烧香拜佛,捐款修庙,奚家不可能不在乎这个,而“微”字的含义似乎不怎么样,怎么解读都不太吉利。

奚微慵懒地靠在沙发里,不甚在意道:“名字是我姑妈取的,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渺小。”

季星闻茫然:“为什么呢?”

他一脸没被知识“玷污”过的单纯,奚微没兴趣支教,敷衍道:“图个好听吧。”

“……”

奚微无意拿季星闻和钟慎比较,但现任和前任的差距是客观存在的。以前他从没觉得钟慎聪明、懂他,接触了季星闻才明白,原来钟慎已经很懂他了。

关于名字的话题,钟慎也曾经谈过。不过钟慎没提问“为什么”,只问他:“你的名字是爷爷取的吗?”

奚微摇头:“是我姑。”

钟慎对奚莹女士略有了解,知道奚微的作风有很大一部分是受她影响,想了想,悟性奇高地说:“我猜到了,大概因为……你出生就拥有一切,站在许多人奋斗一辈子也摸不着的地方。”

这样的出身,命运已经足够鸿达,名字又怎么能再向上期待?

恰恰相反,应该用“渺小”来警醒自己,不论多高贵的人,始终也不过是天地间的一粒微尘罢了。

但对奚微说这种话有点冒犯,钟慎也人如其名,十分慎重,才开一句头就后悔了,当自己什么都没说过。

奚微转过来看他一眼,并未觉得冒犯,坦诚道:“我也是长大后才明白我姑妈的用意。当年取名时她编了套好听的诓我爷爷,说什么三千世界一微尘,‘微’是蕴含一切,我爷爷很喜欢,才听了她的。”

……

那是他和钟慎为数不多的交流之一,也没多深入,但钟慎总是明白该在合适的时候说合适的话。好像有点懂他,又没那么懂,恰如其分,不会让他有自己正在被解读的不适感。

然而,这么懂分寸、知进退的钟慎,竟然晾了他一周多。

1月12号,钟慎依旧没有答复。

奚微什么也没问,方秘书主动跟他汇报,说钟慎这些天没工作,叫唐瑜把他的通告都推了,人似乎就待在家里,哪儿也没去,有点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