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心理手术

“你经历过很多很多的事,时间把这些事带得很远很远,你时常会回想起那一天,那里的声音、气味、或者人,它们留在你的感官记忆当中,你尝试着把它们提取出来,听我的声音……”

此时的江诗韵,自我意识是在沉睡中的,做主导的是潜意识,听着元嘉的话,她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专注的表情。

“用最适合你自己的方式去回忆,那天的声音、画面、感受,它们越来越清晰,画面越来越细致,带着你的想象,你回到了那个地方。”

话音轻轻落下,元嘉立刻就能明显看出来江诗韵的表情变化了。

眉头紧紧皱起,眼珠子在眼皮里颤动,嘴巴也在发抖,看起来十分地恐惧、悲伤。

“你看到了什么?”

“妈妈…”

“她怎么样呢?”

“她泡在水里…死了很久…尸体飘在岸边…我的舅舅…邻居…还有一大群人…他们在围观…天灰蒙蒙的…”

元嘉没有漏过她表情的任何细微变化,他知道,这是江诗韵的梦境,因为她妈妈死的时候,她并不在场,是在外面飘荡几年后回乡才得知的。

江诗韵的母亲是躁郁症患者,母亲自杀身亡的结局在她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她害怕自己也会像母亲一样,因此拼了命也要活着。

这个噩梦甚至比亲身经历过的事情都要让她印象深刻,从行为结果上来看,这个噩梦的效果是积极的,但从情绪上来看,效果是消极的,给江诗韵带来了恐惧和不安,甚至还有更多的情绪。

才刚开始就出现了棘手的画面,这倒是元嘉有些没想到的,但好在有‘安全岛’作为退路,任何处理不了的情况下,元嘉都可以引导江诗韵回到安全岛。

元嘉想了想,依旧打算尝试下去除噩梦带来的负面情绪。

“画面里,最吸引你眼睛的地方是什么?”

“他们在看着水里的妈妈…”

“能看到他们的表情吗?”

“很冷漠…”

“是没有人在乎你妈妈的死去,对吗?”

“对…”

在江诗韵的噩梦里,很大程度上,她是跟妈妈的关联体,她潜意识地把自己类比成妈妈,因为她们两都是别人口中的‘精神病’

换句话说,她的噩梦里,躺在水里死去的人,其实是她自己。

元嘉找到了突破口,继续引导她。

“躺在水里的妈妈给你什么感觉?”

“很可怜…很无助…很痛苦…我很害怕…很害怕…”

“他们都不在乎对吗?”

“是的…”

“你在乎吗?”

“…我在乎。”

“你能帮帮她吗?”

“我能…”

这个过程的引导下,元嘉成功地将‘其他人都不在乎,但我在乎我自己’这个概念植入到她的潜意识里。

“你把她从水里拉了出来,能想象她安睡时的模样吗?她在永远的安睡,没有痛苦。”

“能…”

“她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

“灰色的…”

“你想对她说什么吗?”

“…不想。”

“没有话要对她说吗?”

“她不是过去的她了…”

“你想对过去的她说话,不想跟现在的她说话,对吗?”

“嗯…”

“你想对过去的她说什么?”

江诗韵沉默了几秒钟,哽咽道:“跟你在一起生活的那些年…我很累…很累…”

她没有哭出声来,但泪水从脸颊滑落。

“你还恨她吗?”

“不恨…”

“她已经死了,带着跟你有关的记忆,永远地走了。”

“妈……”

江诗韵听着元嘉的话,泪水再也止不住,哭出了声来。

直到现在,她才真正地、正面看待母亲的死亡。

她已经死了,无论当初对她多么不好,也永远地带着那份关于女儿的记忆,离开了这个世界,再也不会回来。

“她躺在你面前,你能对现在的她说几句话吗?我来念,你跟着我说。”

“能…”

“感谢你给我的生命,我将我们之间美好的回忆留下来,不好的回忆你带走。”

“感谢你给我的生命…我将我们之间美好的回忆留下来…不好的回忆你带走…”

跟上次一样,不要小看这句话的能量,江诗韵的母亲已经离世,但她依旧留着很多关于母亲带来的负面记忆,可以说她的抑郁症很大程度上是由她母亲造成的。

江诗韵当然不会失忆,不好的记忆仍然在大脑中,但这句话植入到潜意识当中后,她每当回想起这些不好的回忆时,潜意识就会提醒她,这些负面记忆已经随着母亲的离世,被带走了。

逐渐地,她的自我意识就会慢慢淡化这些负面记忆所带来的影响,多年之后再想起来,怕也只是宛如一场梦罢了。

相反,她在这句话里把美好的回忆留了下来,那么这部分记忆在一次次地出现当中,会不断地被加深印象,起到积极的效果。

做完了这些,关于这个场面的引导就差不多了,元嘉没有忘记之前一个很重要的点:噩梦里旁观群众的‘不在乎’

这是江诗韵潜意识情绪最直接的反应,就像她之前频繁提到的那样‘一切都很好,只有我不好,我是一个坏掉的机器,没有人在乎我的感受’

这个负面心锚不除,那么她在日常的人际交往中,便时刻受到它的折磨。

“回到属于你的那片独特沙滩,在这里,你平静、安宁、自由、轻松。”

元嘉没有着急,先引导她回到了安全岛稍作休息。

刚刚她的情绪变化激烈,回到安全岛后,可以很明显地看到江诗韵的神情放松了下来,呼吸也慢慢变得均匀。

这种过程可以十分有效地加固‘安全岛’这个心锚。

“回到可怕的梦境,你还记得在水库边,人们的表情吗?”

“很冷漠…没有人在乎…”

“他们都不在乎对吗?”

“是的…”

“记忆中有没有一个人或者一件事,让你产生过这样的感觉?”

“有…”

“你能详细说说吗?”

“小学的时候…”

江诗韵慢慢诉说着当时的事情,她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小学的事情距离现在已经有十多年,但在催眠状态下,久远的记忆全部被唤醒,能够清晰地回忆起每一个细节。

“三年级的一次春游,老师带着我们去郊外玩,那时候有一座独木桥,要过去对岸的话,走独木桥是最近的…”

“但是桥身很窄很窄,木头看起来也很老,大家都觉得很害怕,老师给大家打气,也没有人敢带头去走…”

“我蹲在岸边看水流,这只是一条小沟而已,我很喜欢那个老师,我不想让她为难,就站出来说,我来走,然后你们跟上我,大家都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