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老实说,失去一切来自于神灵的宠爱与眷顾,变成所谓的“无信者”这种事情,并不在拉尔特的人生计划之内。
作为阿尔菲德命定的储君,年轻的王子在出生的那一刻就得到了女神们慷慨的祝福。这一点光是从拉尔特那湛蓝的双眸,圣像般完美的外貌,还有对异端生物们恐怖的杀伤力就能看出来——而拉尔特也从未怀疑过,自己会成为那慈悯的神灵们在人间的代行者。
他将遵循女神们的意志,为沐浴在三女神注视下的生灵奉献出自己的一切。
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那狡猾而多变的命运,却在拉尔特浑然不知的时候,悄然打翻了王储的命运线轴。
每一名阿尔菲德未来的国王都要在成年后经历漫长而艰苦的游历。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相当古老且聪明的传统:这样一场艰难,漫长且隐姓埋名的游历,总是可以用最现实的方式让养尊处优的王室成员迅速成长起来。
这有助于王储们在未来成为杰出的王者。
只可惜这一次,游历并没有帮助拉尔特成为一名国王,恰恰相反,拉尔特的命运咕噜噜转了个弯,然后朝着某个极为黑暗且艰难的方向狂奔而去。
最开始组建那支佣兵队,拉尔特纯粹只是为了有个身份方便他在大陆上各处乱逛而已。
而在佣兵公会招募阿兰,也纯粹只是拉尔特骨子里的,某种几乎可以说得上“愚蠢”的骑士精神在作祟。
毕竟当时的阿兰混在那一群凶神恶煞的佣兵堆里,看上去是那么……那么柔弱,惶恐且慌乱。
其实公会里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蹩脚的三流法师更是从不罕见,但阿兰却跟周围所有人都不一样。年轻的黑发法师身上,蕴含着某种微妙地,因为过于守序而格外柔和的气息。
就像是不小心跌进了粗糙煤堆中的珍珠。
在看到阿兰的第一眼,拉尔特莫名地联想到了那样的画面。
*
拉尔特没法对那样的阿兰放任不管。
王储对自己的强大有着充分的自信,哪怕队伍多个累赘也不会对他的游历造成任何影响。带着这样的心情,拉尔特主动朝着当时还处于穿越初期,整个人都快吓得快碎掉的黑发法师走去。
当然,在那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阿兰都在用事实向队友们证明他那另辟蹊径的“强大”(开什么玩笑,就算是全盛时期沐浴在女神恩宠下的拉尔特也没有自信能够安全无虞地从野妖精的市集上脱身,而阿兰甚至能从那名怪异而邪恶的妖精贩子手中要到额外的赠品)。
拉尔特很快就修正了对阿兰的看法,黑发的法师压根就不是什么“累赘”,而是一名最合格不过的法师。
*
【“咳咳,虽然在魔法强度上阿兰确实很垃……我的意思是,不尽如人意……但那家伙的脑袋却出乎意料地好使不是吗?”】
【“……而且,那个,嗯,而且他做的菜也很好吃。”】
这是最粗鲁的矮人在背后别扭的嘀咕。
【“啊,如果不是这里的工作餐,我早就已经辞职了。”】
这是强大,但龟毛且异常挑剔的精灵直率的肯定。
……
然而拉尔特从未在其他队员面前提起自己对阿兰的感觉。
不,当然不是因为他讨厌阿兰。
恰恰相反,年轻王储的沉默,完全是因为,他的目光开始越来越无法离开黑发的法师。
*
拉尔特,阿尔菲德之子。
三女神的神眷者。
他的灵魂本应该比金子更闪耀,比钻石更坚硬,比水晶更澄澈。
可拉尔特却惊恐的发现,自己的心中出现了一道无法抹去的人影。
拉尔特并非没有过挣扎,但到了最后,他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对阿兰产生了绝不应该有的背德妄念……以及亵渎的渴望。
从未有过的倾慕与日复一日愈发堕落的邪恶梦境让拉尔特变得异常仿徨,他甚至恐慌到变成了一个卑鄙的逃兵,最后却导致了阿兰的离开。
而等到拉尔特的生活中再也没有了黑发法师的身影,拉尔特才无比痛苦地意识到,他之前为止纠结痛苦挣扎的那些东西——哪怕那是至高无上的荣光与神眷——都不值一提。
他渴望阿兰的笑颜,远胜过神灵的眷顾。
*
只不过,拉尔特早已下定的决心对于此刻的阿兰来说却是不折不扣的巨大震撼。
“你说……你失去了神眷?所有的?”
绿河村的小广场上,年轻法师目瞪口呆地面前的男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阿兰在佣兵小队的时候可是亲眼目睹过女神对拉尔特的偏爱的,说拉尔特是光明女神在人间的儿子都不为过。别的大祭司在祈祷室里憋半天请求的圣光,对于拉尔特来说就是打个响指的事情。
(哦,他可真不想回想拉尔特之前面不改色用圣光给露营篝火引火的画面……)
但现在,拉尔特却告诉他,自己早已被女神们彻底驱逐?!
“没错,所有的。”
拉尔特无辜地回望着自己备受惊吓的小法师。
他非常敏锐地在阿兰的眼睛里看到了难以掩饰的关切和担忧。拉尔特熟悉那种担忧,毕竟,没有了光明女神的圣光,想要应对战斗中妖魔留下来的污染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即便是拉尔特,在失去神眷的最开始那段时间也为此吃了不少苦头。不过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妖魔的术法污染和伤害实在称不上什么麻烦:毕竟,只要你足够强大,那么所有的问题都只是小问题。
最现实的例子就是他的那位兄长,那被众神所放逐的阴影与黑暗,被诅咒的维列斯。那家伙可从来没有得到过神眷,而拉尔特从来都没见过维列斯为此而在战斗中踟蹰不前过。
“别担心,阿兰,这点伤根本算不了什么——”
拉尔特下意识地开口准备安抚阿兰。
但就在这时,他心念微微一动,在理智起作用之前他已经不由自主地改变了语调:“……就只是有点疼而已。”
他冲着阿兰说道,刻意放低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他知道这会让他表现得比实际上更加虚弱。
“人总要为自己战斗中的失误付出点代价,不是吗?不用太担心,阿兰,我会好起来的。”
拉尔特说。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也可以像是现在这样……唔,狡猾。
伤口其实并没有看上去那么严重,拉尔特很清楚。
但他更清楚,在自己方才看似漫不经心的话语下,阿兰会有什么反应——不出意料的,向来温和腼腆的乡村法师,这一刻的脸色几乎能称得上阴沉。
法师凝重地盯着拉尔特身上的伤口,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队长,你身上的这些伤口可不像是随便就能‘好起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