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我不要了

落笔之前,夏归楚严厉提醒黎允齐,别搞什么艺术风格,就要素描写实。黎允齐狂翻白眼,嘲笑他画画可不是拍照。

不过画完一瞧,黎允齐还算给老同学面子,没给他整花活,一张扎扎实实的双人素描,逼真得夏归楚这个挑剔鬼都没言语。

原本他们俩都坐在凳子上,但夏归楚觉得这姿势莫名有些别扭,最后改成曹南宗坐着,夏归楚站他侧后方。

黎允齐笑夏归楚,说这站位显得他仿佛是菩萨身边的善财童子。看在画像免费的份上,夏归楚大度地没和老同学计较,只竖起中指警告了一下。

其实他只是习惯了,月影原本就是站在月君身后保护他的。

画像不算很大,但是加上黎允齐好心送他们的画框,拿在手上不太方便逛夜市,再看时间也有点晚了,两个人决定就此打道回府。

夏归楚抱着画,顺着彩灯照射的木板桥往回走,一路夸赞黎允齐画功还是挺牛的,曹南宗没什么反应,夏归楚又用胳膊肘捅了捅曹南宗,问他觉得如何。

对方目不斜视,只看前路,淡淡瞟来一眼:“是画得挺好,不过那位‘老齐’似乎有些偏心,画你比画我像多了。想来以前你也经常做他模特吧,以至时隔这么多年,还能画得又快又准。”

“那是因为你本来就难画吧,”夏归楚笑道,“我也只做过几次模特,根本坐不住好么?”

他又低头研究起那画,比刚拿到手时更仔细,脚步不知不觉越走越慢。

向来都是他给别人拍照,自己出现在画中还真有些不习惯。夏归楚也不太喜欢看自己的照片,因为总会忍不住挑剔照片构图、光影,画也一样,夏归楚的视线只在自己身上转了一下,就全聚焦到曹南宗身上去了。

从画上,夏归楚没看出黎允齐画自己时更用心,倒是发现刚才光线暗时没看清的东西,画里的曹南宗五官不变,却有种和平时迥异的苦郁,他以为自己看错,眨眨眼再看,那一抹苦郁又像滴水蒸发,不见了。

老同学的画功确实厉害,黎允齐捕捉到的是夏归楚都没见过的曹南宗,而曹南宗面对生人,也流露出半点真,因为陌生,所以没有顾虑也不设防。

他和夏归楚望向同一方向,倒看不到彼此。那一霎那,夏归楚心中收到画的轻盈喜悦,被另一种浓稠酸味腐蚀。

人人隔帘敬月君,不近也不懂曹南宗,夏归楚自问也在追寻,给他拍过许多照片,试图拼凑出一个完整真实的曹南宗,如今萍水相逢的人,凭什么比自己看得更透?

“他明明画你画得更好。”夏归楚抬头,只见朗月皎皎,人群茫茫,普拉河在脚下汩汩流逝,曹南宗竟不知去向。

画摊打烊,黎允齐关掉最后一盏灯时,脚下突然移来一道阴影,那影子被月光和周围灯光照得毛绒绒,雾蒙蒙。

黎允齐迎上去,问道:“怎么回来了?”

等一路折返的气顺下来,曹南宗才不紧不慢说:“黎先生,你和阿楚以前是什么关系?”

“同学啊。”

曹南宗显然并不满意这个答案,他也不逼问,只是凝神看着黎允齐的眼睛,说出自己的猜测:“是前任吧。”

黎允齐难掩脸上的惊讶,以他刚才的观察,曹南宗可不像个直肠子,他挠挠下巴道:“这么多年了,不算正经前任了吧?”

曹南宗笑了。

黎允齐被他笑得有点不好意思,解释自己不是故意隐瞒,只是实在年深日久,夏归楚介绍时也只说是同学,那自己何必画蛇添足,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好歹做过几年社会人,黎允齐不会看不出眼前这位和夏归楚关系匪浅,还戴着个面具,多半是夏归楚新相好,只怕还不稳定,所以夏归楚也没有主动告知此人是谁,对方似乎也没什么意见。

被裁后回到戈兰,黎允齐戒了网瘾,重回小镇慢节奏的生活,并不关心也不熟悉网络热点的风起云涌,对夏归楚的印象还停留在他和暮云集团的小曹总合合分分。

他劝曹南宗道:“长这么大谁还没几个前任?都是过去的事了,珍惜当下才是真,你真要介意,还不如担心他前夫呢,好像叫曹、曹……”

“曹南宗。”

“哎对对,就是这个人,当年他们结婚那会儿好像还挺轰动。”黎允齐摸出烟盒,问曹南宗要不要来一根,长发美人摆手婉拒,他便自顾自点上烟,“你看老楚都一离过婚的Alpha了,行情本身就不怎么样了,让让他吧。”

曹南宗唇边笑意加深,点头赞同,视线却飘到黎允齐手腕内侧,羚羊挂角平平一问:“这个纹身挺漂亮的。”

“好眼力,”黎允齐大大方方笑道,“我也挺喜欢。”

黎允齐走了。他性格很好,夏归楚和他之间一定有过一场很好的爱,望着他摆手远去的身影,曹南宗心想,那是同学少年初识爱滋味的懵懂炽热,时隔多年再忆起,心下也是一片柔软坦然。

曹南宗在画摊前的木桥呆站,不知过多久,好像很长,又似乎很短,直到被路人嫌挡路,左推右搡,差点被拱下河去,他才下意识脚下一踏,用力站稳,不料竟踩进桥板突出的粗钉。

他微微蹙眉低头瞧,那钉子其实十分钝,倘若穿鞋,再略小心些,未必会被它害。

可惜他是赤脚。

鲜血漫入焦黄木板缝隙,曹南宗干脆长裙一摆,席地坐在木桥边,脚伸出桥板外,静静看血溶于水,朱红坠碧波。

“曹南宗!”

一声厉喝唤得曹南宗回首,只见光怪陆离的夜市灯光下,夏归楚搡开人群,脚步狂乱地朝他奔来,Alpha的拥抱来得莽撞又用力,曹南宗几乎被勒得喘不过气来。

他伸手拍拍夏归楚的后背,掌心摸到一片汗湿,热腾腾的躯体在曹南宗怀里大口呼吸,心脏跳得仿佛触及他的心脏。

“阿楚,”曹南宗微笑道,“我又不是小孩,还怕走丢,这么急干什么?”

道理都明白,可一晃眼人就不见了,打电话也没人接,夏归楚先回了趟民宿也没找到人,叫他怎能不慌吗?曹南宗这个不称职的本地人,根本不熟这一片,戈兰也从来不是治安多好的地方,担心他出事理所当然。

“你没事瞎跑什……”一句话还没说完整,夏归楚打眼瞧见曹南宗的脚,简直眼前一黑,“你这脚又是怎么回事!”

“小伤,”曹南宗轻描淡写,“血快凝住了,哎你说得对,有时是该穿鞋。”

夏归楚哪有心情和他说这个,暗暗咬牙切齿,在心里把“曹南宗大傻X怎么总是不把自己当回事”骂了个千百遍,握住他脚腕细看脚心,饶是有心理准备,仍被血窟窿吓得手有些抖。